望着三人一窝蜂钻出病房的背影,凌怀苏嘴角不自觉翘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镜楚被那点笑意晃得一愣: “笑什么”
“想起了一些旧事。”凌怀苏柔声道,“从前在摇光山上,每逢我有事下山,他们三个也是这般软磨硬泡地想要同去,得了准许,也是这般兴奋。哦,那时你还是只狐狸,才这么高一点。”
“他们三个”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摇光派覆灭后,凌怀苏对此事三缄其口,世人一时猜测纷纷,凌怀苏成了魔,更是直接坐实了“欺师灭祖”的罪名。唯有镜楚知道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只是凌怀苏不说,镜楚自然也不会揭他的伤心事。像这样由凌怀苏主动提及,还是头一遭。
镜楚暗暗心道: “他想摇光山了吗”
“你那是什么眼神”凌怀苏失笑。
镜楚沉吟片刻道: “摇光山旧址上的阵法痕迹,我原以为是你留下的,后来发现似乎不是。”
在魔宫的七年间,凌怀苏行踪不定,常常连着几天都见不到人影。镜楚直到和他重返旧地,才知道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修建了座墓穴,还为摇光山殒命的每人供上了护魂灯,照这样看,给摇光山套上层保护阵法也没什么稀奇了。
护魂灯以心头血为灯芯,每做一盏都是极大的消耗,三百八十八盏……镜楚终于明白为何有段时间凌怀苏身体那么差,以至于魔气的反噬变本加厉了。
说实话,他有些难以理解。
身为天生地养的灵物,镜楚天性坚忍淡薄,喜怒爱憎都不及常人浓烈,说难听点就是薄情寡义,所以才需渡入世劫。对于摇光山的劫难,他虽有痛惜,却也大多是因为凌怀苏的缘故,倘若没有凌怀苏,他其实与这方土地并无太多羁绊,后来也是偶然间才发现摇光山旧址多了层维持原貌的阵法。
大概他这辈子所有浓墨重彩的情绪都给了凌怀苏一个人,因此越发不能体会这种“损己利人”的行为。
——那三百八十八盏灯里,有些人他们甚至连句话都未曾说过。
摇光山之变也不是凌怀苏的错,何必将罪责包揽在自己身上
但镜楚咽下了他的不敢茍同,转而道: “不知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一路上我们遭遇的各种法阵符咒,手法作风很像一个熟人。”
凌怀苏: “嗯,是钟瓒。”
他取过一杯水倒在桌上,一挥手,清水分成了几滩,分别支出一条细流注入其中一处: “先前我们结合煞场位置与地脉眼推出了聚灵阵,这个没错,但真正的阵眼不在裕福商场——对方故意卖了个破绽,诱使我们陷入圈套。”
凌怀苏又在旁边点了几滴,水滴阵立刻发生变化,细流改道,汇入了另一处。
望着移位的阵眼,镜楚意识到了什么: “他安放了干扰点。”
“正是。”凌怀苏虚虚一抹,桌上的水完成演示后,凭空蒸发了,“商场的煞气来源于那些失踪之人,钟瓒将他们无处安放的怨恨挪到了商场。好一个借刀杀人,一举两得,四千年过去,他的本领见长啊。”
“他到底想要什么”
“那失踪的九十余人,八字为丁巳年甲辰月辛亥日丁酉时——正与小师妹相同。”凌怀苏道,“而‘九十余’这个数目仅包含在煞场附近失踪的,若把范围扩大,实际人数应在一百人。”
镜楚明白了他的意思: “百人祭。”
这是要以一百人的性命为祭品,复生云幼屏。
“百人祭需要祭主的骨肉与残魂,一百个与祭主生辰八字相同的祭品,以及一个沟通祭主与祭品的媒介。没猜错的话,这个媒介便是业火蚀心花,所以他才费尽心机地重新培育蛊花幼体。”凌怀苏轻笑一声,“这么久没见,此人还是这般的……一往情深。”
“他在山洞种下蛊花,害死摇光派上下三百八十八人,被你手刃一万次也死不足惜。”镜楚道,“可他当时分明已经气绝身亡,怎么死而复生了”
“阵修的本事大着呢,更何况他还是蚩族人。”凌怀苏悠悠道,“而且,他那座靠山的本事更是通天。”
“靠山”镜楚不明所以。
“……”
凌怀苏一怔,捏了下眉心,这才想起他从未向镜楚提起过此事内幕——一开始是觉得事情已了,不愿用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污了镜楚的心,对方也不该替他背负这么多苦大仇深的东西;后来成日忙着应付反噬的魔气,更是无暇解释了。
没想到曾经躲的懒,终要还回来。
镜楚觑见他的表情便知晓了一切,乜他一眼,凉飕飕地挖苦道: “凌望,你说出口的,可有心里藏着的十分之一么”
“……”凌怀苏心甘情愿地挨了这句数落,轻轻捏了下镜楚的手指,带着劝哄意味说,“我保证,以后一定什么都不瞒你。好狐狸,别生我的气了,嗯”
或许是方才沾了水的缘故,凌怀苏的指尖冰凉。他刚捏上镜楚的手指,后者触电般一颤,飞快抽了回去。
在凌怀苏招蜂引蝶的生涯中,还未遭受过这么不留情面的拒绝,他有点不自在地捻了捻指腹,好在他脸皮厚,很快便若无其事地收拾好情态,清了清嗓子道: “好了,你想知道什么,今日我一字不落地讲与你听,如何”
镜楚背着手,干巴巴道: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凌怀苏沉吟半晌,似乎在思考该从何说起: “你还记得玱琅岛岛主么”
“嗯,琦伏月。”
凌怀苏道: “蛊花爆发的那晚,他突然出现在摇光山,阻拦下失控的我,避免了蛊花扩散出去。之后,他带我在摇光山附近寻了处落脚地,为你查看伤势——你自己看吧。”
凌怀苏抬手打出一道魔气,房间内骤然暗了下去。
一片漆黑中,琦伏月无奈的声音响起: “我已经用仙泪藤吊住了他的心魄,剩下的,就看这灵狐的造化了。”
四周再度缓缓亮起时,已然换了天地。干净宽敞的现代病房陈设不复存在,换成了一间小木屋,镜楚似有所感,循声回头望去。
床榻上,一只生命垂危的白狐蜷缩着,呼吸时断时续。
琦伏月收回手,将爱莫能助的目光投向旁边的青年。
与诈尸后那副弱柳扶风的病弱样不同,四千年前的凌怀苏总是束起高高的马尾,喜欢穿热烈夺目的红色,说不出的骄矜张扬。
但幻境中,那个平常鬓发抽丝都要小题大做地重新梳头的人马尾凌乱,衣袍被血污染得看不出样子。听了琦岛主的话,他沉默地盯着白狐,苍白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琦伏月: “若不是令师事先算出门派会遭此一劫,嘱托琦某时刻留意,恐怕今日酿成的祸患会更大。此事太多蹊跷,业火蚀心花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必是有人要蓄意陷害……近日可有什么形迹可疑之人出入山中”
凌怀苏垂着眼,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在回忆还是压根没听进去。
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颓废样,琦伏月叹了口气,直言道: “小友莫怪琦某说话难听,人死不能复生,小友现在能做的便是尽快振作起来,找出真凶,还贵派同门一个公道,这样他们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啊。”
“真凶”二字拨动了凌怀苏脑内的那根弦,他神经质地抬眼: “是,是了……那人既能下蛊,也必定有解蛊的方法,我这就抓他回来!”
凌怀苏说着便要提剑往外冲,被琦伏月拦下: “小友,你冷静些!业火蚀心花吞噬宿主的五脏六腑,这个结果是不可逆转的,要救治中了此花的人,好比要将煮熟的鸡肉恢复成活蹦乱跳的鸡,有违万事万物自然规律,即使施法做到,活过来的也不是原先的人了,除非……”
琦伏月话音一顿,凌怀苏蓦地抬起眼: “除非什么请岛主明示。”
琦伏月迟疑片刻,委婉道: “世间有一物,上承天恩,下接地泽,拥有逆转生死光阴之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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