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152)
他借着撑头看窗外的动作,调整了一下耳朵里的隐形耳机,耳机里传来陈聪细微的声音——“准备就绪”。
沈听用摩斯密码回扣了个“好”。具体安排,打算到了地方再视情况而定。
出发前,他研究过实景地图,那一片就只有烂尾楼那一处制高点,四周地势都开阔平坦,这三辆车大张旗鼓得就差没放鞭炮,只要江麦云不傻,是肯定会发现的。
但多点儿人护着也好,像楚淮南这样的资本家,连头发丝都比还要金子贵。万一为了抓江麦云,有个三长两短,他拿什么给江沪市税务局再赔一个纳税大户?
两点四十分的时候,三辆车并排停在了烂尾楼的脚下。
此刻,万籁俱寂,荒田中稀稀朗朗的虫鸣里,偶尔夹杂着一、两声从远处传来的犬吠。
阴天多云,刚下车便感觉有细雨直往脸上飘。
沈听深吸了两口带着潮湿泥土腥气的空气,警惕的眼神比手中狼眼手电射出的笔直亮光更为锐利。
保镖们有条不紊,只花了几分钟,便在三辆车的车顶上架起了高强度的探照灯。
一时间,飞舞的尘絮和细雨一起,被强光照得纤毫毕现。
江麦云约定要和他们在这栋楼的楼顶交易。
烂尾楼还没封顶,所谓的楼顶是个用水泥砌起来的设备平台。
沈听抬头看了一眼。这栋楼有四十层高。普通的成年人,如果一口气爬完,心慌气短都算是好的,碰上平时不怎么锻炼的,呼吸困难缺氧眩晕也是正常的。
如果江麦云此刻就在楼顶上,那倒用不着担心他会跑得掉。毕竟楚淮南带了这么多保镖,而陈聪也和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同事,跟在离他们不足一公里的地方,有什么事,随时都来得及反应。
下车后,楚淮南明显很紧张沈听,跟在他后面寸步不离。
这个人,现在连洗澡抬个手都费劲,又不知道惜命,被炸弹炸了也不知道去医院,自己开个酒店就想糊弄过去。万一遇上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再演个全武行,楚淮南觉得自己熬了一晚上没睡的心脏,大概经不起这个吓。
外头人人都说,远南的掌门作风霸道,横得能在江沪市只手遮天,谁也不怕。但只有楚淮南自己知道,前两天的那场爆炸让他魂飞魄散,直到现在也没缓过劲来。这个仗着命大,什么都不怕的沈警督,让他的胆子变得很小,小得容不下半点差池。
被严密保护着的沈听,却真心不太希望楚淮南的保镖总戒备森严地挡他的道。
他是来抓犯人的,不是来给资本家做“人质”的。
这堵人墙,把他堵得结结实实的,几层楼梯爬了得有两、三分钟,他快赶得上红毯上被保镖簇拥着的政要了,每一步都走得缓慢小心,还怎么行动?
爬到第二十层时,忍无可忍的沈听暴躁起来:“让你的人离我远点,挡我光了,我看不到路!”
走在他身后的楚淮南立刻伸手来扶,低沉而温柔的声音,贴着后脑勺响起来,炸得沈听哪儿哪儿都痒:“让你别跟来你又不听,你小心台阶,我扶你。”
卧槽,我又不是伤残的老太太!用得着你扶吗?
沈听有火发不出。这点儿伤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以前就是断条胳膊,也没影响他和犯罪分子火拼。
他灵活地从前头两名保镖中间挤了出去,丢下一句:“你们慢慢走,我先上去探探路。”就准备往楼上窜,被严密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楚淮南一把拽住了手臂:“急什么,入口出口都堵着。只要他在就跑不掉。”
“还不是替你急你那钱。万一人不在,就打水漂了。”
“用不着你操这份心。”楚淮南难得口气重了点,丝毫没有商量余地:“过来站好,要不就回车里去。”
说不上来为什么,或许是被沈听爆炸后的失联吓坏了,又或许是那天被人端着枪一顿扫的体验太过真切,也可能是因为宋诗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悄无声息地死了。
这些接连发生在沈听身边的事情,让楚淮南心里总发慌,生怕下一秒眼前这个人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楚家家训森严,楚乔新又是军人出身,在他严格的教育下,楚淮南虽不能算是在蜜罐里长大的温室花朵,却也总归是锦衣玉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谈个恋爱,居然还要忧心爱人的性命安全。
公司里的一些元老都埋怨他看重利益多过感情。但其实他只是把外人和自己人分得很清。对自己未来的爱人,哪怕是再多的感情,他也付得起。
他已经做好了投入一切,去谈一场恋爱的准备,因此更不允许恋爱的对象,有任何安全方面的问题。
这么多年,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多了去了,却也没能碰上个真心喜欢的。难得来了个戳心戳肺的,要是就这么没了,那这些年,他修路捐庙的功德也就都白瞎了。
楚淮南庆幸沈听没事儿,否则他会觉得全世界都欠他。
沈听在楚淮南的步步紧盯下,爬完了这辈子爬得最慢的三十八层楼。还差两层就到楼顶,他按耐住性子,目光小幅度地在左右两侧巡梭,通过保镖们留出的缝隙,谨慎地观察着周围。
在一群人到达三十八层和三十九层之间的缓步台时,楼顶上突然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救命!有人吗!救救我——”
小女孩儿特有的尖锐嗓音,像划破宁静的一道利爪,沈听的心猛地一拎,一个箭步就冲了出去。
保镖们的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楚淮南身上,因此都没来得及拦,眼睁睁地看着他像火箭一般地往楼上飞跑。
只有时刻关注着他的楚淮南,立马反应过来,跟着他一起冲了上去。
沈听一步跨完了最后两个台阶,还没来得及去看孩子的状况,却听身后气喘吁吁的楚淮南,突然高声叫他:“沈听!”
他浑身一震,下意识地一转头。
黑暗里,刀光一闪,刀尖没入他的上臂,一团殷红的血色立刻透过雪白的衬衣泅了出来。
耳侧感受到一阵风,眼底倒映着楚淮南面色阴沉的脸,这个似敌似友的资本家手中,握着一把不知道哪儿来的雪亮尖刀,朝他劈头就是一砍。
沈听听到楚淮南喊了自己的名字,又见他拔刀相向,不由捂着剧痛的手臂向后退了两步,素来条理清晰的头脑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第103章
来不及躲避, 刀锋几乎是贴着鼻尖削了过去。
“锃——”地一声, 楚淮南用力挥向他的刀, 隔开了从他身后袭来的另外一把匕首。
大意了!
沈听因飞奔而微红的脸色白了白,额头为惊险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抬起手肘猛地击向身后趁人不备的匪徒。
匕首“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黑暗中一个身形矮小干瘦的中年女人向后踉跄, 跌坐在了地上。
楚淮南失去理智地把人拎了起来, 暴戾的眼神让沈听怀疑他要杀人!连忙用捂过伤口,还沾着血的手来拉他掐着人脖子的那只胳膊:“松手!你会掐死她的!”
我正想掐死她。暴怒的楚淮南嗓子眼里像堵了块滚烫的炭。股灾时,面对动不动就蒸发数十亿的公司市值, 他都能不为所动,可此刻,心却慌得在胸膛里上下直蹿。
这栋楼里没有窗户,冷风带着雨从四面八方倒灌进来,冻得人直哆嗦, 却浇不灭从心底窜起的盛怒火焰。
外头的黄苒又尖叫了一声。
沈听顾不上问楚淮南到底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为了阻止他愈发收紧的手,他声音更大了点:“楚淮南!松手!”
楚淮南被他吼得一怔,沉着脸一转头, 正对上他的眼睛。
幽泉般深而澈的眼, 神色复杂地盯了他半晌, 大概是见他的面色实在难看, 眼睛的主人最终犹豫着, 递来个安抚的眼神。
只一眼, 那团踊跃在楚淮南胸中,几乎灼伤了五脏六腑的焦躁,便立刻被浇灭了。
火焰平息后,胸口只剩下一点余温的暖。
这个人很神奇,竟能轻易点燃或安抚他的情绪。
被掐得满脸通红的女人瘫在地上不住咳嗽,流着眼泪却仍的不忘怒目相视,嘴巴里直骂:“宋辞你不得好死!你欠我女儿的债,总有一天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