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235)
从前在精神病院的那些事,她一心想要忘干净。可越是想忘就越是念念不忘。
她很努力地以程红的名义生活了二十年,可包裹在小红外壳下的,仍是一颗属于范芳的、总习惯自怨自艾的心。
强迫,是的!强迫。她也正是在那些“慈善家”的强迫下,才走上了一条靠出卖皮肉谋生的不归路。
可正如越想忘记的越忘不掉一样,越想回避的内容,也总会被提起。
沉默了半晌,程红最终还是问:“你和楚淮南,是他逼你的吗?”
这个话题实在不适合只见了两次的陌生人。沈听的脸色更难看了些:“这个和你有什么关系?”
程红更确定了,楚淮南和绝大多数衣冠齐楚,人面兽心的男人都一样!楚淮南这个叫宋辞的年轻人肯定并非平等恋爱,是这个年轻人一定的屈于权势或想着攀龙附凤才和他在一起的!
程红和别的“妈妈桑”们不同,她从来不逼良为娼。因为被逼着接待客人的痛苦,她在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亲身领教!
而且对于身处这个行业的同行,她一直有种悲天悯人的感觉。
皱眉不说话的沈听,让她有了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和我确实没关系,是我多嘴了。我只是觉得,你不太像——”
沈听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不太像什么?”
程红实话实说:“不太像出来卖的。”
沈听噎了噎,看来名声很好的资本家在程红面前被他坑大发了。
他脸上一言难尽的表情十分衬景。程红立刻善解人意地道了歉:“抱歉,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告诉别人。”沈听把最后一行字写完,合上手里的文件说:“拆迁现在都是数砖头,你是业主,即便户口不在这也无所谓,我现在负责这块,只要你帮我保密,我就帮你额外争取一些权益。”
……
自称宋辞的青年人似乎真的很怕程红会把他和远南楚淮南的特殊关系说出去,对帮她想办法获得更多拆迁补偿一事格外上心。
没过几天程红就接到了电话,说是已经帮她打点好了一切。
两人约在离程红公寓不远的一个小餐厅里见面。
“这是协议。”沈听坐下来就直奔主题,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文件递给程红。程红接过协议,她文化水平并不高,对密密麻麻写满了专业术语的合约一向很有敬畏心。
沈听看出她的不自在,修长的手指翻动纸张,给她逐一地解释条款:“其他部分都是格式合约,我给你争取了些额外的东西。比如除了现金部分的拆迁补偿,在动迁时你还能在远南江沪近郊的这几个楼盘里,任意挑选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程红低头去看,可供挑选的这几个楼盘都说不上特别豪华,但全部都属于整个地块发展前景不错的刚需楼盘。
这是楚淮南的意思。
这个女人接触的人员比较复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肯定也是个心眼子颇多的角色。眼下的这个条件已经非常不错,要比这个更优渥的怕是反而要起疑。
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即便是这个条件,程红也用审度的目光在沈听脸上扫了好几遍。
“这些已经是我能力范围内能做的全部。”沈听有意曲解她目光中的深意,只当是她还不满合约里提到的条件。
程红沉默了几分钟,“谢谢你。”
“不用谢我。”沈听故意长吁一口气,“作为回报,我的要求还是那一个,辛苦你‘忘记’那天晚上看到的所有事情。”
天真,程红想。
把自己的软当暴露在对手方面前,这难道不是在教唆对方持续敲诈吗?但她却没有再说什么,垂下长长的睫毛,在合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听一边收合约,一边跟她承诺:“这个协议等公司盖好章后,我立刻给你送过来。”
说话间,站在一旁帮隔壁桌点完菜的中年女服务生把菜单递了过来,叽里呱啦不知所云地地介绍了一通。
程红、沈听都是一愣。
“你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吗?”沈听一脸懵地转头过去问程红。
程红摇摇头,那拿着菜单的女人还在继续嘀咕。程红眉头一皱:“能麻烦说普通话吗?既然出来打工就不要说地方方言了啊!叽里呱啦跟鸟语一样,谁能听得懂啊!”
那穿着服务生制服的中年女人呆住了,而后用带着浓重地方特色口音的蹩脚普通话道歉,“我是新来的,对不住啊……”而后她又笨手笨脚地给两人点完了菜。
这地方是沈听找的,这样一闹他明显有些不好意思,“就近找了家餐厅,也没注意服务环境……”
“没事,你帮我搞定了动迁,这餐本应该是我请的……”
两人本来便是生活毫无交集的人,干吃饭有点尴尬。程红便随口聊起他和楚淮南的关系。
“其实楚总对你挺好的。”这是句真心话,那晚的情况,楚淮南不必做戏,他对眼前这个青年人的紧张和在意是做不了假的。
沈听没想到程红会跟他聊这个,垂着眼睛,扒拉着碗里的菜没有接话。
他低着头一副并不想多聊的样子,程红觉得很像某些刚刚下海的小姐妹谈起做这行原因时的表情。
做这行来钱快,当然也有些纯粹是自己爱慕虚荣、好吃懒做才做这份工的,但大多数却都有苦衷。
年迈病重的家人,年幼待哺的弟妹……世界上的不幸总是这样各不相同,却又千篇一律。
程红以为“宋辞”不再想谈这个,正想找个其他话题,却听他冷笑了一声:“好?你觉得他对我好吗?”
听这话,这段关系他居然真的不愿意?
程红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有意试探:“我原本以为保密的事是楚总的意思,毕竟他在外头的名声一直很好……”
“好名声?”沈听的脸上浮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像他这种人,压根不在意好名声。”
这话里的深意颇多。但程红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那些权势滔天的资本家压根不稀罕旁的那些好名声。
好名声如何,坏名声又如何?
只要永远身处高位,牢牢地占据金字塔的塔尖位置,当着面,又有谁不是一副哈腰奉承的媚俗样子?
至于在人后……有谁在人后不议论别人?又有谁在人后不被人议论?人生在世,不过就是笑笑别人,再被别人笑笑罢了。
既然生而为人就总是要被笑的,那名声的好坏又有什么区别呢?不如放开了手段玩,只要能取悦到自己就好。
“保密是我的意思。”沈听喝了口手边的饮料,“这事他无所谓,即便全世界都知道了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这句怕是沈听从坐下来到现在唯一的真话,但就这一句要是被背了黑锅的资本家听到也是要反驳的。
这事他当然不是无所谓!他恨不得全世界都能知道!
沈听自嘲地笑笑,继续说:“但我就不一样了,等他哪一天厌了,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这话说出来,沈听自己都觉得好像有点没良心。
程红看着他,也嘬着筷子不说话了。在心里却狠狠地唾了一口。
她就知道了有钱有权的都不是好东西!
她想起年幼时在珍美的经历,在心里补了一句,尤其是姓楚的。
第167章
程红一门心思和沈听吃饭, 并没注意到为他们点单的服务员只服务了他们一桌就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 那名戴着口罩服务员端着一只泔水桶从后门出来,她把那只空桶被放在了门口而后闪身上了一辆黑色大众。
潘小竹把车落了锁,问她的线人:“怎么说?”
那名服务员摘掉口罩, 露出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她不是程红。”
“怎么说?”
“程红是我带到江沪来的,她从小都没出过村, 一开始连普通话都说不大好。可这个人根本听不懂我们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