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3)
一张糊满鲜血的脸,在梦里被无限放大。
那双素来以多情忧郁而著称眼睛,被火烧光了睫毛,本来深邃的眼窝处溃烂得只剩道深红色的伤疤。
右边的眼眶处空荡荡的,曾经深刻的眼皮皱成一团,龟缩在没有眼珠的眼眶上。
另一只尚在眼眶中的眼珠,也蒙上的了一层不祥的、象征着失明的灰色眼翳。而曾经光洁的皮肤,也纵横着恶心蜿蜒的蚯蚓状的肉条。
曾经清越动听的声音像吞了炭一样,沙哑、粗噶、怨恨而绝望:“你要报复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我现在不死不活,却比死了更难受。”
我没有!我没有!
梦里的那张脸过于逼真,一声声哀怨的低鸣像是贴着耳朵,顺着神经,爬过每一寸疼痛的良知。他最终哭着从噩梦中醒过来。
模糊的黑暗与舒适宜人的室内温度,逼使无端的焦灼自沉默的深渊向外喷涌。
仍抱着侥幸的兔子被噩梦追逐,直到被彻底逼进了角落。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
任凭他如何狂奔,在前方静静等候着的,也不是退路,只有罗网。
“我错了。你饶了我吧。”一败涂地的青年人,于深渊中轻轻地说。
本来干净的声线,因数夜的煎熬而嘶哑。
他本应该再说多些什么。譬如,更多的求饶,又譬如开出从此任人鱼肉的条件。
可他切实地为自己的妥协而感到羞愧。他怨恨自己的软弱,也绝不愿意再听到任何沙哑的声响,出现在自己口中。
因为,他不想再去回忆,这声音是为什么哑的。
令人羞愤的吟哦、不顾廉耻的咏叹、咬牙切齿痛骂,这些天他已经受够了。
可假使,在这个时候,他愿意说: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别碰我的家人,有什么都冲我一个人来。
那个在床头守着,等了他几天几夜的男人,一定会因他的顺从而感到欣慰。
他一定会像平常那样,露出包容而善意的微笑,允诺他一个“好”字。
只是,这个被噩梦吓坏了的青年人并不知道。对方的一切野心与欲望,热情和冲动本来就都只冲着他一个人。
他对此毫无察觉,因此一无所知地,错失了这个本该很好的谈条件的机会。
他并不知道,他自己就是这场对峙谈判中,最昂贵的筹码。
只要他肯微微地点一点头。
对面这个倨傲而强大,仿佛永远不会输的的敌人,会立刻一无所有。
在这之前的无数个夜晚,在每一个他毫无知觉沉沉入睡的梦里。他的枕边,曾有过一句隐秘而郑重的允诺:
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可以给你一切,除了自由。
那个曾像窃贼一样,不请自来地暗自抱着他入睡的男人,此刻正不露声色坐在床头,从容的脸上像永远戴着副密不透风的面具。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否对对方多日来的唯一答复,感到满意。
但眼前这个终于肯抬头,向他看过来的青年人,让已经忘记了冲动是什么的他,浑身流过一阵颤栗的滚烫。
内心有道声音,在空荡荡的肺腑里沸腾起前所未有的渴望。
去吧,靠近他!占有他!主宰他!
心底无声的呐喊,从开始的微弱,逐渐地越发震耳欲聋。后来,更足以让其他的任何欲念,都靠边让路。
而他,是个一向务实的行动派。身体永远遵循着蠢蠢欲动的内心。于是,毫不犹豫地伸手去碰对面人的嘴唇。
可对方的拒绝来自潜意识,远比他的思想更快。
面对他伸出的手,几乎是出自本能地快速别过头去,仿佛怎样都好,就是不想让他如愿。
试探的手指只轻轻碰到了对方的脸颊。
闪躲的青年人几乎在别过头的下一秒就后悔了。看向他的眼神隐隐带着后怕,像是在为刚认了错,便立刻做出的忤逆而懊恼。
可面对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像个孩子一样坦率的对方。
他的容忍程度总是出奇高。小小的挫败,没让造成丝毫的打击。
一个早上就买好的,却还没到时间吃的美味奶油蛋糕。
聪明的坏孩子,只需用手指在背面偷偷地沾一点放进嘴里。尝到一点甜头,便又能足够宽容地再等很久。
他耐心地凑过脸,暧昧地用指腹摩挲着指下紧绷的光滑肌肤,语气温柔,甚至于带着点宠溺的怂恿:“错哪了?”
被握住脸的年轻人一愣,他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说服自己快点妥协上,对这样的刨根问底显然没有任何准备。
“让我猜猜看吧。”那两根刚刚还很温柔的手指,突然用力地掰过他的头。
被迫的对视。
那个背着光,只伸出两根手指,却对这场游戏拥有绝对掌控力的男人。越发像个长相完美却被邪恶灵魂夺走了躯壳的神祇。
青年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他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些天,来自对方狂乱的、贪得无厌的索取。
那些足以令任何人都感到窒息的画面。从半敞着的潘多拉魔盒中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着了魔一般地侵吞着他的理智,甚至廉耻。
他不想因此,而玷污神明。
可任凭怎么努力,那些画面也丝毫不肯收敛。这一切,根本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
于是,他畏缩了。
而那个主宰着小白兔命运的神灵,再一次仁慈地发问:
“你是不是在想,唯一的错误,是和我认识?”
年轻人的喉结动了一动,他被脑子里可怕的画面吓坏了。根本没有精力,再去纠结要不要说谎。
于是,答案飞快地从红肿的嘴唇边蹦了出来:“我没有。”
站在床头的人影却很肯定对方说了谎。
但他无法否认,这一句果断的“没有”,轻易地取悦了他。
他是个胃口很大,可以为欲望不择手段的坏孩子。也知道自己有的是办法,让不善于对抗的好孩子听话。
他是这样笃定。
他有的是耐心。
他慢慢地探索,等牢牢捏住了对方的软肋后,也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想要的主宰,是从里到外的。
所以,他并不急在这一时。哪怕断定对方说了谎,也仍旧平和地低下头,怜悯地吻了吻的怀里人的头顶,温柔地夸奖:“好孩子。”
那些理智、克制、用尽全力顺从的,才能成为好孩子。
可是,好孩子只能得到一个好字,坏孩子却得到了一切。
人世险恶,本来如此。
柔软的床榻微微下陷,而后剧烈颤抖起来。
身体因疼痛而蜷缩成一团,又被不容拒绝地拉开。像是只被撬开壳的贻贝,将鲜美的贝肉暴露在天敌的嘴下。
“看样子,你做了个很差劲的噩梦。”
……
别担心,我现在就把你从噩梦中唤醒,用新的噩梦。
作者有话要说:
此章出现非攻受!!!非攻受!!正式案件第6章 开始哟,今天晚上六点还有一更~
第3章
楚淮南是在去机场的车上接到秘书电话的。——他的公务机,降落后在滑行过程中偏出了脱离道。
虽然机上人员已全部安全撤离,无人员受伤。但要想按原计划,准点从北京飞回江沪市,是不可能的了。
王晓君秘书虽然年轻,但她却是个标准的工作精英,向来擅长危机处理。在电话里耐心详尽地帮楚淮南列了一堆的出行替代方案。
“帮我改定最近的那个航班。”
虽然远南医药到他手里已经是第四代,但楚淮南不是拘泥于形式的纨绔子弟,没有那种非私人飞机不坐的矫情。
相反,他从父辈那继承了远比股权、资产更珍贵的东西——充满狼性的商业天赋。
他是个典型的实权派、野心家。
王秘书也是个绝对高效的行动派。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
楚淮南登机后再看表,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应该只比原计划延误十多分钟。
当然,前提是,没有特殊情况。
“尊敬的乘客您好,我们的飞机已经做好了起飞前的一切准备工作,但由于部分航道出现阻塞的特殊情况,我们需要在此排队等待航空管制部门给予的起飞命令,预计延误时间不定,如若确定时间,我们将在广播里第一时间告知,给您的出行带来不便,敬请谅解,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