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307)
在沈听昏迷的这段时间内,条件艰苦的ICU走廊就成了楚淮南的临时办公室。
其实,也不过才过了三天,却煎熬得如同耗了三年。
父母的早逝让楚淮南早早便学会了敬畏死亡,而沈听则让他无比渴望活着。
幸运的是沈听的身体底子很好恢复的速度喜人,在ICU躺足了一周后,他终于在楚淮南“普天同庆”的笑容中,被转入了允许探视的普通病房。
转入普通病房后,资本家独裁地下了个严禁探视的命令,自己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把百姓点灯”地在单人病房里硬加了张床,和人腻歪了二十四个小时,这才觉得焦躁的心脏微微得到了一点儿安慰。
沈听转危为安的第二天中午,1101号病房才终于开放了探视。
潘小竹因为临时出外勤而晚到了一些。病区的玻璃门外,一名值班的小护士坐在门口,边喝酸奶边刷手机。
潘小竹急匆匆地从电梯里冲出来,一手提果篮一手抱花束,眼睁睁看着时间无情地从十一点五十九分一下跳到了十二点整,中午的探视时间过了。
小护士“滴”地锁上了电子玻璃门,老神在在地继续看朋友圈的段子。
潘小竹冲至少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小护士挤出个和蔼的笑容:“不好意思,我来看个人,中午开会开晚了,能麻烦通融一下吗?”
小护士抬起头:“几床的?”
“1101。”
听到这个床号,小护士含着吸管低下头,嘴里铿锵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潘小竹腆着脸向她求情:“小姐姐,你就当帮我个忙好不好,我只进去一下下!保证不影响其他病人!”见小护士无动于衷,刑侦支队中出名泼辣的潘小竹警花可怜兮兮地卖起了惨:“哎,我哥哥就我这么一个妹妹,他动了这么大的手术,我都因为工作太忙没能陪在他身边,今天好不容易请到两小时假,才从吃人不吐骨头的单位里脱身出来看他!你就通融一下吧!”
小护士半扬着脸看她:“你哥哥就只有你一个妹妹?”
潘小竹动情地噙着泪花向她点头:“是啊,孤苦伶仃的,就剩我和他相依为命了,小姐姐你就让我进去看他一眼吧。”
小护士憋着笑给她开了门,咬着吸管说:“五分钟啊!动作轻点儿,别影响其他病人休息。”
潘小竹千恩万谢地进了病区,等推开1101的房门,顿时傻了眼。一瞬间,仿佛被人揪着头发抓到了刚刚负责守门的小护士面前,唰唰地抽了两个大嘴巴子。
在传说中“举目无亲”的沈听的病房里,呼啦啦地挤着五六号人。
文迪屈着一条腿靠着床头柜,另一只脚支在地上,正在高谈阔论:“门口的小护士真难讲话!我十一点半到的时候她就说沈队房里人太多,不允许我进来!我说我是沈队失散多年的弟弟,就差哭着给她跪下,才被她恩准进来探望。”
原以为已经在追击过程中“香消玉殒”的暴躁龙陈聪,竟然比沈听伤得还轻,拄着拐杖打着石膏,一条腿两个粗地站在病床前笑。“得亏撒谎不用判刑,要不然你判得指不定比梁硕还重。”
追击慕鸣盛时,他弃车及时,在油箱爆炸前就已经从车里跳了出来,因此幸运地只摔断了一条左腿,擦伤了半侧的脸,此刻光荣负伤的左边脸颊上还结着红紫色的痂。
沈听卧在床上,还吸着氧,虽然脸色苍白但精神不错。他尚不能自己坐起来,却好在有楚淮南坐在他床前,时不时凑过耳朵俯身来听他说话,日理万机的资本家心甘情愿地当着人肉传声筒。
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又过了十分钟,来查房的小护士开始粗暴地赶人。一屋子正气凛然的“牛鬼蛇神”这才被清理了出去,房里彻底清净下来。
和沈听“相依为命”的妹妹潘小竹在病房的走廊里碰上了路星河。因为工作忙成陀螺的她,这才突然想起来林有匪好像也住这家医院。
第228章
路星河捧着花束匆匆地穿过走廊, 在1101号房间前与浩浩荡荡被赶出来的一群人碰了个正着。
他侧身礼貌地让道,却被潘小竹认了出来。
“请问你是星河吗?”
路星河一愣,好在口罩和墨镜遮掉大半张脸, 看不出表情。他最近被狗仔围追堵截得怕了, 因此尽管看到对方是刚从“宋辞”的病房里出来的, 却也仍然有迟疑, 而就当他尚在承认与否认间犹豫时, 潘小竹却已经麻溜地道了歉:“不好意思, 可能是我认错人了。”
作为资深的心扉粉,潘小竹虽然嗑这对嗑得十分上头,但却更愿意做个远离偶像生活的理智粉。
刑侦出身的她对人的身形、五官十分敏感,别说是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偶像, 就算是普通人到眼前也能迅速记住体貌特征。因此, 她当然知道捧着花的这个就是路星河本人, 但见他为难, 便立刻体贴地主动道了歉。
从媒体报道上看, 林有匪的情况不容乐观。在整整昏迷了近两周后, 仍然没有任何要醒的迹象。
医院门口每天都守着大量的记者、粉丝和狗仔, 路星河自己也受了伤虽然伤情不重, 但他带着颈椎固定器宣布无限期退出演艺圈的场景还是让无数粉丝红了眼眶。
作为真心实意喜欢他和林有匪的粉丝, 潘小竹不忍心再在这个时候给他哪怕一点点额外的压力。
为了避免被媒体跟拍, 路星河是从后面的医生专用电梯上来的。王晓君为他开了门, 楚淮南亲自起身接过花, 问:“有匪还好吗?”
路星河摘掉墨镜和口罩,露出一张面容惨淡的脸:“老样子。”
自从林有匪出事后,他陡然感受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林有匪迟迟没有醒来,这个男人身边围绕着无数的利益集团, 同事、朋友、合作伙伴,可那些都是外人,他昏迷的这些日子,前来探望的人几乎要踏破了医院的门槛,可真正能为他负责的却一个也没有。
他没有亲人,也没有法律意义上的伴侣。路星河终于明白林有匪曾说过的那句“孑然一身的富可敌国,说到底也是身无长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手术时,护士到处找人签字。等在手术室外的是垃圾车上的一个司机,三名医护人员以及四名保镖,可他们谁也不敢,亦无权签这个字。
路星河挣扎着从担架床上坐起来,在家属一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护士问:“你是病人的什么人?”
路星河说:“爱人。”
小护士一眼就认出了他,闻言愣了愣。
路星河迎着她震惊的眼神,放下笔又强调了一遍:“这是我的爱人,请你们救救他。”
从十楼往下的这一摔,他没能摔死,反倒摔了个明白。林有匪肯定撒了谎,也一定有隐瞒,或许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他还会爱上别人。这个人身上存在着一百个未知数,可有一点路星河可以确定,他现在一定很爱他。爱得愿意跟着他发疯一起从十楼往下跳,心甘情愿地给他当人肉垫子。末了,还要留个遗言说“错不在你。”
每每想到在呼啸的风声中,林有匪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耳语,路星河就很想死。躺在那里的本该是他,如果没有那辆垃圾车,他永远没有机会知道,林有匪真的这么爱他。
垃圾车上放着许多鼓鼓囊囊的充气垫,在落地的那一瞬间,路星河的脑子“轰”地一声。
他这才清醒过来,自己竟因幻觉而坠了楼。
被伪装成巨型垃圾袋的深色气垫上泅出一滩水迹。路星河手脚发软地从温热的垫子上爬起来,随机惊愕地发现那并不是垫子!而是林有匪!他和他一起坠了楼!
在确定水迹是从林有匪身后漫开时,路星河的头顶生出种被电流劈中的酸麻,鼻间嗅到一阵浓重的腥甜味,他心惊胆战地确认了,那一滩液体是林有匪的血。
垃圾车上竟然配备有医生,当车辆驶离小区后,几个持枪的保镖迅速将他和林有匪从露天的后车厢转移到了前车内。
随车的医生立刻对陷入昏迷的林有匪展开了施救,路星河就守在他身边,哪怕是在那样一个狭小的车厢内,他亦寸步不肯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