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193)
见沈听仍不接话,楚淮南指名道姓:“那个散布谣言试图拉远南下水的Whisper,和送给你妈日记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沈听伸手把母亲包的馄饨,从泡沫箱里取出来,问:“你有证据吗?”
“没有。”楚淮南很坦然:“但你应该比我清楚,有时比起证据,在推理之初,更需要的是直觉和想象力。”
“所以以你的直觉和想象力,你觉得谁是Whisper?”
楚淮南望向他,叹了一口气:“我希望不是有匪。”
沈听耸耸肩:“那就查一查,证明他不是。”
为了保存方便,裹好的馄饨被放在密封的保鲜盒中,沈妈妈一次包了三大盒,目测有上百只。
沈听把最后一盒从箱子里拿出来,却发现底层还有一个用气泡膜层层包裹着的长方形硬物。
拿出来拆掉气泡膜,才发现那是一本厚度不俗的记事本。
封面上的署名让他的心微微一颤。——沈止。
这是他父亲的日记。
在扉页上,沈止这样写道:
漫长的一生里,公平与正义或许无法时时在场,但请你相信它一定会到来。
有人愿意以鲜血为它的到来铺路,以性命为它的常驻筑墙,愿意为它的永存,付出所有的一切。
当你坠入深渊之中,不必祈盼谁来救赎,你自己就是炬火。2003.09.20
这是他在多年前写的日记!
沈听随手翻看了几页,发现里面记录着大量的案件分析思路,比起私人日记,这看上去更像是一本刑侦支队的每日工作总结。
显而易见,这本日记的主人和陈峰不同。不管是在人前还是人后,对工作都有着充沛的热情与坚定的信念。
他对案情探索的投入,对真相的追求,与对正义的坚持将沈听心底被巨浪打破的信仰,一点一点地重新拼凑了起来。
父亲说的没错,公平与正义或许无法时时在场,但只要有人坚持不懈地追求,它总有一天会来到。
沈听深知,读过陈峰日记的母亲,将这本日记交到他手里的苦心。
或许,与恶龙缠斗的屠龙少年,最终也会,身着鳞,额长角。但凡事总有例外。尽管沼泽困住的人很多,却也总有人能出淤泥而不染。
做个被公平与正义所激励,从而去奋斗的英雄并不多难。
难得是当信仰被颠覆,却仍能承受住灵肉分离的剧痛,从中活过来,并依然能够保持着对信念的热情,对真理的不懈,对公平的追求。
这样不怕艰辛、奋不顾身的傻瓜,十分稀有。
可沈听甘愿那么傻。
保护清白无辜,惩罚罪有应得,为了信仰的荣耀,哪怕结果会让人失望,他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沈妈妈的馄饨来得非常及时,成了晚餐前得以慰藉饥肠辘辘,最好的吃食。
为了说话方便,赵婶被楚淮南支开了。沈听又对厨事一窍不通,煮馄饨的重任就自然而然落在到了楚淮南的肩上。
久未尝到母亲的手艺,沈听一口咬掉了大半个,烫得半张着嘴直哈气。
透过氤氲的热气,他皱着鼻子吐舌尖的样子,特别孩子气。
楚淮南忍不住笑了:“这么急干什么?我又不同你抢。”
沈听低头喝汤:“难说。我妈的馄饨这么好吃,谁都会和我抢。”
他说的对,在意的东西,别人碰一下,都会疑心要抢。
如今的楚淮南深有感触。
沈听见他不动,嚼着好不容易凉了一点的馄饨问:“干嘛不吃?”
楚淮南:“一共只煮了二十个,怕你不够。”
沈听大方地挥了挥手:“我省三个给你,最多三个。”
得到允许的楚淮南伸长手臂握住沈听的手,就着他的勺子从碗里舀了一个。
“我不想多洗一个碗。”他的借口很烂,但手握得很紧,透过皮肤渗进手背的体温,让沈听无法拒绝。
楚淮南简直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典范。
连下碗馄饨,都足以管中窥豹地看出他的厨艺水平很高。
鸡汤打底,虾皮作衬,汤头色泽鲜艳,面皮筋滑嫩爽,再配上沈妈妈全肉的馄饨馅,既不过咸亦不太淡。被面皮包裹着的浓郁馅汁和肉料一起在口中释放,极鲜。好吃得舌头都恨不得吞掉。
楚淮南很感谢沈妈妈,她实在太好了。
包的馄饨那么好吃,生的孩子那么好看。
馄饨和人,他都喜欢。
第133章
楚淮南的生日在五月二十一号。
按照惯例, 生日前夕, 他都会回楚家的老宅庆生。
但今年的五月二十号有别于往常,楚淮南破天荒地没有回家,而是约了林有匪和乔抑岚一起吃晚餐。
乔抑岚因为文旅小镇的收尾工作, 在江沪市暂居,在征得楚淮南的同意后, 他带来了一位新朋友。
沈听当然也在。
餐厅就选在离棠城滨江不远的一家楚淮南占股的会所里。
沈听吃的偏甜, 为了迁就他,楚淮南特地选了家偏甜口的粤菜。
甫一开席,入座的两位陪客见了对方都一愣。
“张导?”
“星河?”
乔抑岚一抬眉毛:“你们认识?”
他身边的林有匪主动和张若文握了个手, 笑着向他解释:“是啊, 前不久星河才刚客串过张导的一部戏。”
乔抑岚也笑了笑:“那倒挺好。”他转过头冲楚淮南和沈听介绍:“这是张若文,我的远房外甥。”
见他介绍得郑重其事, 看上去不比乔抑岚小多少的张若文立刻接话:“那是辈分!大房出小辈,可亏死我了!”
乔抑岚笑着入了座,“那也没办法, 在我这儿,这个亏你得吃一辈子。”
这一头, 六个人热热闹闹地开了局。
而在另外一边,陈聪带着网安的两名技术骨干,凭着楚淮南提供的备用电子钥匙, 按下了通往棠城滨江顶楼的电梯。
路星河本来就贪杯,饭局过半便已眼饧耳热。
林有匪的手机微微震了一下,他比林有匪的动作更快, 立马伸手拿过来看。
解锁毫不费力。
密码是他的生日,林有匪的所有密码都是他的生日。
生日。
该死的生日!
为什么不用个复杂一点儿的密码?最好是他这辈子也解不开的那种。
路星河头晕,还耳鸣。胸口沸腾着,酒气熏得眼睛都热了,看什么都雾蒙蒙的。
林有匪坐在射灯下,黄白的射灯灯光使他轮廓的凸起处亮闪闪的,像尊镀着金、眉毛如画的菩萨。
可惜,连出家人都不打诳语,他的菩萨却总说谎。
“我和淮南认识这么久,作为最好的朋友,都没在一起过过生日,今年是沾了阿辞的光。”
最好的朋友?恐怕不是吧。你哪有朋友啊?
路星河想。
这个人哪怕长得再好看,笑容再温柔,嘴唇再柔软,也不过是个肮脏的骗子。
可尽管如此,他却仍然对这个骗子讨厌不起来,甚至还时常冲昏了头地觉得喜欢。
比如现在。
林有匪和别人聊天时的样子和平时跟他说话时,有着很细微的区别。
他的目光常常落在说话人鼻与唇之间的位置上。
这是个极好的社交技巧。聆听时,目光落在那里,既不会让说话人觉得被紧盯,也不会让人觉得不被重视。
可林有匪和他说话时却不一样,浅棕色的瞳孔盯着他的眼睛,一瞬不瞬,表情温柔而灼热,像是沸腾前的水,冒着细密而不可查的气泡,温度却很高。
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总不免让人有被深爱着的幸福错觉。
错觉,一定是错觉。
路星河用掌根按了按颈后,他不是低等动物,有羞耻心。
何况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会那样对待“爱人”
到今天还恍惚自己被爱,真是笑死人了。
喝醉酒的路星河和平时大不相同,因为缺觉而白生生的脸上浮着微红,他一反往日的面无表情,用手背支着下巴,眼睛则盯着林有匪,毫无道理地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