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160)
“那你觉得是谁杀了他?”
沈听反问:“你认为呢?”
楚淮南像只标记所有权的大猫,蹭得沈听浑身发痒:“我觉得林霍和贝隆都有嫌疑。”
沈听点了点头:“那个司机也是。他帮宋诗开了十几年的车,这么多年来,一直风雨无阻,可出事当天他却突然请假了。”
刘胜是雇佣兵出身,身手不俗,车技也很好。
十几年前,宋诗把他安排在了司机的位置上,但开的年薪,却比许多中型企业的高管还要高得多。
而宋诗出事那天,刘胜不在,是他自己开的车。
尽管刘胜在事后,表现出了极端的悔恨,说自己就不该在那天请假回老家。
但沈听查过他的出行记录,刘胜并没有回家,他就在江沪市。而他的老家也早就没有人了,特地请假回去,也不合常理。
沈听沉默了片刻,低头看时间,“差不多了,出去吧。”
他脸颊上的绯红竟然还没退,楚淮南忍不住伸手来摸,却被滚烫的体温吓了一跳:“你在发烧。”
沈听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满脸写着——那又怎么样?
见楚淮南态度紧张,他淡淡地解释:“被刀割伤,伤口大的话,偶尔是会发烧的。”
他本是好意,不想对方着急。可楚淮南的表情却像咽了只苍蝇。
他一向被业界认为是敬业爱岗的典范,可这份对自己的伤情过于疏忽轻视的态度,却成功惹恼了惜命的资本家。
捉着手臂的手使了点力,“回去躺着。”
“躺着能退烧?”
楚淮南没理他,拿起手机给楚秋白打电话。手机没接,又冷着脸往他值班室里拨号。
电话一接通,就劈头盖脸地问:“你动的什么手术,他在发烧。”
楚秋白连做了三台手术,严重睡眠不足,这会儿正在办公室里补眠,睡眼惺忪地“啊”了一声,揉着眼睛懒懒地回:“发烧就吃药啊,我给配了阿莫西林的,要是六小时不退,就再吃退烧的。哦对了,记得跟你那心肝儿说,别空腹啊!”说罢啪地挂了电话。
他虽然偶尔拎不清,但脑子聪明着呢。
一眼就看出来,那个手术刀割皮肉时,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的青年,是世间少有的、能够降住楚淮南的降魔杵。
第108章
两人靠得近, 电话另一头,楚秋白那句大着喉咙的心肝, 无遮无掩地钻进沈听耳朵里,实在不忍卒听。
楚淮南让人送药进来, 门刚推开一个缝,沈听就往外钻,被他一把拽住了:“去哪儿?”
沈听烦他, 觉得他碍手碍脚:“林霍发了微信给我,说他就快到了, 我去门口看看。”
楚淮南强硬地把他拉到身后,接过保镖手里的药和吃食,把门“砰”地关牢了。
“去门口干嘛?门口有保镖, 人来了自然会通知。你留在这儿把东西吃了, 然后吃药。”
身为“实习生”,资本家却有的是说服人的歪理:“等人这样的事儿都要自己去做的话, 我早累死病死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我雇那么多人干嘛?”
“那是你雇的人。”沈听挣开他, “我连你都信不过,凭什么相信你的保镖?”
楚淮南往他手里塞了碗鲍汁炆伊面, 又拆了筷子递过来:“等个人而已,不需要相信吧?”
他心平气和地把自己的时间管理方法, 灌输给准爱人:“假设你是世界上最适合做某件事情的人, 你对这件事的完成度可以做到100% , 然而由于时间有限, 你不得不雇佣一批不那么完美的帮手。他们只能把事情做到60%,但这些人的存在也是有意义的,哪怕十个他们也只能把事情做到80%,也比你过劳死来得好。” 说罢皱着眉低头看表:“你已经接近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过觉,并且中途还接受了一场手术。你不觉得头晕吗?”
沈听体力超人,在透支自己方面更是天赋异禀:“我不觉得。”
楚淮南觉得自己得去量量血压,搞不好上压能有一百八。他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安慰自己,他们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爱人讲道理,可这个时候要不教育好了,等将来七老八十了,保不齐能被对方气死。
“林霍在浙省,一时半会儿到不了,你先吃饭。”楚淮南坐在床框边,纡尊降贵地和他挤在狭小的空间里一起吃:“林霍一到,外面就会立刻通知,保证不误你的事,要是误了,你拘我好不好?”
沈听用左手扒了一口饭,却还不忘跟他过不去,边嚼边说:“误了事,拘你有屁用。”
凶是挺凶,但左手吃饭不方便,米饭撒了一点儿出来,笨拙得像刚学握筷子的小朋友。
楚淮南顿时一点儿脾气都没了,拆了个原木色的勺子,往他碗里一放:“怎么着还想枪毙我啊?”
“那也没用。”两片薄唇沾了油,油光雪亮的。
楚淮南看在眼里就拔不出来,盯着他的脸愣了好一阵,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宋诗死了,我要是你就抓紧立份遗嘱。”
“什么意思?”
楚淮南解释:“之前杀你的那个吴岭,显然是个职业的,要是宋辞真是宋辞,那大概走的比他哥还早。”他虽是独子,但父母去的早,争权夺势早已是熟能生巧,信手拈来。
见沈听仍不接话,他继续说:“我不知道那些人杀宋诗和宋辞,究竟是为了得到什么。但是,既然宋诗已经死了,如果宋辞不想再陷入莫名的危机里,就得尽快写份遗嘱,昭告天下如果他也死了,那那个东西就永远没了,谁也得不到。”
这招投鼠忌器实在漂亮。
沈听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楚淮南的心思根本不在查案上,他只想着怎么先保自身囫囵。
但左右也没什么错,保存有生力量,也是任务中很重要的一环。
宋诗的遗书在他本人出事前就去公证过,他一死,他的一切都属于女儿宋琪儿和弟弟宋辞。两人一人一半,毫无偏袒。
可宋琪儿才十岁,宋辞理所当然会成为她的法定监护人,这么一来,从实际操作层面,宋辞对宋诗的财产,有着完全的支配权。
而楚淮南提出的遗书,不亚于给“宋辞”加了个金刚罩铁布衫。只要有了这份遗书,但凡对方想得到僵尸配方,那就一定得留着宋辞的命。
这是单靠几张纸就能形成的、简单而有效的巧妙平衡。
这个人或许真能帮上忙。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却在几天后再次得到了应验。
在林霍的张罗下,宋诗的告别仪式阵仗很大。
司仪是江沪卫视著名的主持人,念悼词时也不知是钱没拿够还是觉没睡足,声音懒洋洋的,一点儿都没有以往来宋家走动时的巴结劲儿。
仪式开始的前一个小时,殡仪馆门庭冷落,可自下午开始,新到的花圈从二楼一路排到门口,白黄两色的菊花,加上黑白的挽联,多得令人眼花缭乱。
一波又一波前来瞻仰遗容的宾客,熙熙攘攘地挤在大厅里,拥抱问好,互诉安慰。
前来吊唁的人数之多,把林霍都吓了一跳。
他本来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见识一遭人走茶凉,却没想到来的人,比宋诗三十六岁生日那年还要多。
意料之外的各路人马,令他忙得脚不沾地。
可他清楚,这些人冲的并不是宋诗,而是宋家的小公子宋辞。
准确的来说,他们冲着的是一上午都站在宋辞身边,悉心照顾着的远南掌门楚淮南。
讣告是三天前发出的,沈听想要借此机会,当众宣布那份“遗嘱”,可许多人根本没打算来。
但自从上午楚淮南一露面,一个小时后,新扎的花圈排山倒海地送进来,快把活人都给埋了。
饶是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也被这副盛景,惊得目瞪口呆。
告别仪式上,一向不着调的宋辞在表达对宋诗的追思后,又红着眼睛宣布了自己的遗嘱。
他表示,如果他也像他哥一样“英年早逝”的话,他将放弃一切财产,把所有不动产、股权、有价证券折现,除却留给宋琪儿一支有限的“成长信托”外,其余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并销毁全部存放在海内外保险柜、保管箱内的文件、珠宝等寄存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