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180)
看到这个文档之前,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路星河都以为是他自己倒追的林有匪。
可他并不知道,那一天在酒店前台,淡淡地笑着同他说话的林有匪因为紧张连手心都湿漉漉的。
眼前这些躺在文件夹中,被人刻意收集的照片,令儿时被拐卖,本来就很难信任谁的路星河心慌意乱。
或许林有匪原本就是他的粉丝?他下意识地为爱人申辩。
可更让他汗毛倒立的是,除了照片之外,文件夹中还有另一个单独的文件,里面详细地罗列了他所有的亲人以及人际关系,详细到每一个人平均每个月同他的见面次数,甚至对方的习惯和爱好都被一一列举在旁边。
路星河僵着脸点开了在同个文件夹下,被命名为『其他的文件夹』的子文件。
里面存着一段二十秒的视频。
短短的二十秒,秒针嘀嗒二十次,却变成了一段他永远无法摆脱的漫长噩梦。
视频里,那个曾在他饮料里下药的鹿秋明,举着身份证。
严重的烧伤让他从人见人爱的人气小生,变成了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双素来以多情忧郁而著称眼睛被火烧光了睫毛,本来深邃的眼窝处溃烂得只剩道深红色的伤疤。右边的眼眶处空荡荡的,曾经深刻的眼皮皱成一团,龟缩在没有眼珠的眼眶上。
另一只尚在眼眶中的眼珠,也蒙上的了一层不祥的、象征着失明的灰色眼翳。而曾经光洁的皮肤,也纵横着恶心蜿蜒的蚯蚓状的肉条。
鹿秋明原本清越的声音粗糙、喑哑,他跪在镜头前神色痛苦地发誓:“我鹿秋明,以后再也不会对路星河心存歹念,否则生死自负!”
路星河吓得扔掉了鼠标。
天已经暗下来,他连灯都没开就坐在黑黢黢的客厅里,等着林有匪回来。
他的脑子乱成了一锅沸腾的浆糊。
过往和林有匪相处中,曾出现过的那些前后不一的细节,在此刻一一显现出来。
比如,他想起楚淮南曾经提到过,他和林有匪父母的结婚纪念日都是在十一月份,而不是林有匪对他说过的七月十二号。
又譬如,林有匪明明说和他一样也喜欢海鲜。但细想起来,每次只要是吃海鲜,他就吃得很少。
……
可在未来的很多年里,路星河都不曾想过,缜密的、深藏不露的、做什么都不留痕迹的林有匪,缘何会这么容易在他这里露出马脚。
开机密码是他的生日,而存放着那些不与外人道的文件的文件夹甚至都没有密码。
可事实上,电脑刚一登录,林有匪就收到了通知。
精通IT技术的他面无表情地打开了手机端的监控,发现电脑面前坐着的是笑眯眯的路星河。
在对方打开文件夹前,林有匪犹豫了很久,他的指尖犹疑地停在屏幕上,最终也没有实施任何远程操作将那个名为『星河永驻』的文件夹加密。
“林总?”会议的发言人惴惴地看向他。
林有匪终止了会议,神色复杂地盯着监视器屏幕上路星河的表情。
他就这么看着对方的表情从快乐转为惊愕,又从惊愕转为恐惧。
终于,他都知道了。在爱人面前伪装到厌烦的林有匪,淡淡地想。
他会离开吗?
希望不会。
可如果会,你愿意放他走吗?
心乱如麻的林有匪,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做着艰难的抉择。
还是放手吧,他想。
你有你的使命。那是沉重、肮脏的枷锁,是决不想让爱人一起背负的重担。
他不该和你一样,永远活在见不得光的暗夜里。
那只是陡然破局而入的光束,却不是你可以有始有终的幸运。放他走吧,如果你真的爱他的话……
他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放手。可放在膝盖上、紧紧握着的拳却怎么也不肯松开。
这一刻,林有匪第一次有了失控感。理智和情感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冲突得如此激烈。
想要留下对方的念头如同狂蛮的火焰,只需落下一点火星,便足够燎原。
在家门口的入户花园里,林有匪一直站到午夜才打开了门。
“怎么不开灯?”
尽管一颗心如同油煎火烹,可他若无其事的温和口吻,却比玄关处暖黄的灯光还要暖。
路星河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屏幕上播的是部古早的赌片。
他恍恍惚惚地坐着,看似专注,但实际上直到播起了片尾曲,连结局究竟是谁赢了谁也不知道。
林有匪很快就走到了他的跟前。
路星河低着头垂下眼,拒绝与之对视。
于是,林有匪蹲下来,抬头仰望他。
“星河。”林有匪说,“让我看看你的脸。”
对方天塌下来也无妨的淡定神情,让心慌意乱的路星河突然想起某一次他俩一起去游乐园玩。
恐高的林有匪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和他一起坐了一次摩天轮。
当他们所在的太空舱升至最高点时,有意捉弄对方的路星河坏心眼地往透明的玻璃靠背上一仰,像是差一点就会不慎跌落下去一样。
从进舱门起,便“长”在了椅子上的林有匪,挣扎着站起来,一脸惊骇地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的指间满是冷汗。
他为难得的失态,而抱歉地笑了笑:“我妈妈曾在高处摔过跤。”
这是路星河第一次见到林有匪惊慌失措的样子。
他有些心疼却又好笑:“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原来真的怕高啊?”
温和的男人力气很大,握着他的手不肯放,失色的嘴唇像朵褪了色的仿真花,“嗯。”
路星河见他脸色苍白,紧皱着的眉间仿佛藏着无数的秘密和苦痛。顿时心一软,后悔而安分地紧挨着他坐下,以额头抵住额头的亲昵姿势道歉:“抱歉,是我开玩笑开过了头,下次不——”
林有匪没有回答,只含住他的嘴唇,向他索了个补偿的吻。
那夜的天空清朗得连一朵云都没有。
只一轮圆月和几颗连霓虹灯也遮不住的星星,无声地为他见证——这个人一定很爱他,爱得顾不上怕。
可后来回想起来,那或许也只不过是又一个恶劣的谎言。
……
路星河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
林有匪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床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
“早安。”
路星河一下子坐起来,警惕地环视周围。被子遮盖住的腰臀,酸软得像昨天晚上去做了一回飞檐走壁的贼。
林有匪灿烂的笑容,让他愣了愣,伸手掐了一下对方的手臂。
“疼吗?”
林有匪无奈地点点头。
梦醒了。可他头晕目眩,仍有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们昨晚并没有住在棠城滨江,而是在林有匪、楚淮南和乔抑岚共同投资的江沪市市郊某个文旅小镇上。
和钢筋水泥堆砌起的市中心不同,外头是一片雾蒙蒙的山林,连鸟叫都格外灵动自由。
沈听和楚淮南也来了,此刻正在小镇闲逛。
吃完早餐后,他们在小镇的雅远书院碰了头。
楚淮南可能认床,看上去睡得不太好,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唇角竟然还带着擦伤。
他身边那个叫做“宋辞”的青年人,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隐隐的歉意。
擅长推理的路星河怔怔地想,他的嘴角破了,你抱歉个什么劲?难不成是你打的?
他正这么想着,身边的林有匪突然笑问:“淮南,你的嘴怎么了?阿辞啃的?”
因为和防备心很重的沈听住在同个房间,还总忍不住要帮人掖被角的楚淮南昨晚再次被家暴。
闻言,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沈听:……
第123章
午餐也在小镇上进行。
楚淮南从浙省的某个古镇买了间三百年的老宅合院,并将它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这个文旅小镇上。
四水归堂的格局使得这个用于私人接待的院子, 采光明亮, 开合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