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89)
楚淮南便向汪主任询问起宋辞的身体情况来。
虽然还没见过病患本人,但汪主任适才已经仔细地看过了病历。病人年纪尚轻,身体素质很好,加之摄入的氰化物少,又处理得很及时妥当,所以并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楚淮南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他直白地表示,希望不会有过多的医护人员进出病房,以免对这位,他很看重的朋友造成心理负担。
汪主任是个明白人,知道这位资本大鳄,大概是不喜欢自己的朋友被一群研究生当成小白鼠围观。于是立刻应允,以后他会亲自并且独自去查房。
认错人的郭栋郁闷至极。但他很快就忘记了这个不愉快的小插曲。因为幸运女神突然眷顾了他——他下午就收到了人事调动通知,上头指派他去跟一个让许多像他一样的研究生,都梦寐以求的研究项目。
虽然项目的所在地离江沪市稍微远了一点。但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
郭栋激动得睡不着,当天晚上就动身离开了江沪,直奔项目地去了。
……
而此刻,楚淮南面前这份由业内知名侦探探查得到的个人资料,单薄得有些可怜。
考虑到这份资料中有部分涉密信息,谨慎的侦探没有选择网络传送的方式,而是把信息打印了出来。
比起先前调查宋辞和李良中等人时,所获资料的长篇累牍。这一次,尽管高明的侦探使尽了浑身解数,但所能查到有关沈听的情报,也仅仅只有薄薄的两页纸。
楚淮南将这两页纸反复看了数遍。沈听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更饱满了一些。
他比他小两岁。是江沪本地人,父亲是警察,母亲是家庭主妇。他从小成绩优异,但因为性格冷淡,一向不怎么受身边同学的欢迎。
高中毕业后,他入读了燕京公安大学,并且因为科科全优的亮眼表现,在大学在校期间也非常出名。
但他毕业后,却好像没有回江沪市本地工作。并且,也不确定究竟有没有进公安系统。
值得注意的是,沈听的父亲沈止在十五年前便因公殉职了。
而他殉职的原因则是因为和在江宁步行街上随机作案的杀人犯李广强,进行了长达十多分钟的生死搏斗。
最终,旧伤未愈的沈止身中数刀,因失血过多而身亡。
那一年,沈听才十二岁。
哪怕已经隔了十五年,在看到那个案件的相关描述时,楚淮南仍呼吸微滞。
透过这两页纸,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与自己经历了相似磨难的命运共同体。
十五年前,他们在同一场灾难中失去了至亲。或许还曾在同样的夜里,一起失声痛哭过。
后来,他们在金融街的暴乱里重逢。沈听救了他。
而时隔数年后,他俩又因他的公务机意外冲出跑道,而再一次在航班上相遇。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命定之人吧。
尽管因泼天富贵而饱受外界羡慕,但楚淮南自己却不大喜欢命运对他的安排。
父母的早亡,让这位旁人看来跺个脚都能令江沪市震三震、仿佛无所不能的资本家,时刻都能感知到生命的脆弱与渺小。
比起与生俱来的巨额财富,沈听的出现才让他第一次觉出了命运之神对自己的眷顾。
楚淮南愿意为此与曾夺走他父母的宿命和解。
亲缘鉴定的报告与语焉不详的资料一起,佐证了楚淮南对“宋辞”真实身份的所有猜想。
正如,阿瑟·柯南道尔在《福尔摩斯探案集》里所写的那样:『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一定就是真相。』
既然排除了宋辞是宋辞,那么他认识的这个,一定就是出于某种不可说的目的而乔装成“宋辞”,并极有可能是警察的沈听。
在弄清楚沈听的真实身份后,楚淮南回了一趟老宅。
他和独居在老宅的楚奶奶早就约好,会在周六这天,回去看她。
到家时,老太太正在和指引她修禅的禅师聊天。
楚淮南便也不着急,在客厅里给沈听拨了通视频电话。
被连续挂断了两次后,对方才终于不耐烦地接了起来:“有事吗?”
“没事啊,看看你。”
隔着屏幕,沈听都有种想要把无时无刻不在放电的楚淮南,暴揍一顿的冲动。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个道貌岸然的资本家,是个会半夜偷袭别人,可恶的色情狂!
视频里,楚淮南的笑容十分良善。
虽然,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又没说不能打笑脸的公狐狸精!而且还是会对人类进行“性骚扰”的那种!
“你有乖乖吃早饭吗?”
这种哄小孩的口吻,让沈听更清晰地想起了昨晚。
他皱着眉头口气生硬道:“楚淮南,如果你再用这种跟三岁小孩说话的语气,来跟我聊天的话,对不起,我要挂了。”
“别呀——”楚淮南今天也格外好脾气,不仅笑容灿烂,连说话的语调都格外温柔宠溺。
他的春风和煦溢于言表。回老宅的路上,就连司机张叔都忍不住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喜事。
“有事快说!”
“犯人找到了吗?”
“还没。”
镜头前不太容易找到吊眼梢斜眼看人的角度,因此沈听的眼神要比平日更锐利几分。
他皱着眉头佯装不悦地抱怨道:“警察昨天就让我们几个一起去指认了投毒人。可那个随便帮人跑腿的臭小鬼才七岁!除了会张嘴哭以外,几乎一问三不知!”
捧着手机的楚淮南又微微地笑了起来。他对对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这份锐利,爱不释手。
“宋辞。”
“嗯?”
“没事。”
“那我挂了。”
“等等——”
“又怎么了?”
“你很热吗?为什么脸这么红?嘴唇还有点肿。”
“……”
对方没有回答,恶狠狠地挂断了他的电话。
第58章
楚淮南因这通被骤然掐断的视频电话, 而哑然失笑。
等他收起手机一抬头, 才发现楚奶奶正站在沙发背后,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楚淮南长腿一伸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笑吟吟地同她打招呼:“奶奶。”
楚奶奶许静萍出身名门。八十岁的老人家,却丝毫没有耄耋之年的龙钟老态。银白色的头发被束成一个清爽利落的发髻,身上穿了套浅灰色的禅服唐装, 胸口还挂着一面古意浓重的铜镜。铜镜背后用行楷刻了一首, 北宗禅师神秀的《修行偈颂》——『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眼神锐利的楚奶奶盯着楚淮南的脸, 似笑非笑地问:“来得这么早啊?这一大清早的, 和谁打Video call呢?”
老太太学富五车, 精通英、西、法、日四门外语。早年跟着楚老爷子满世界的跑时, 她还兼着他的贴身翻译。
语言和游泳一样,一旦学会,即便以后技法生疏,也不可能全部忘掉。直到现在, 楚奶奶的英文也仍和汉语一样得溜。
一大早就骚扰了沈听的楚淮南, 既未全盘招认,也不刻意隐瞒,只语焉不详地答:“朋友。”
精明的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坐下来, 掀起眼笑道:“不是普通朋友吧?”
这是句反问句, 但语气却很笃定。
楚淮南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您怎么知道不是普通的朋友?”
“你是我带大的, 我还不知道你?”老太太说着, 捧起胸口那面用于“自鉴”的铜镜,边将镜面转向已屈身陪她一起坐在沙发上的楚淮南,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这位楚家掌门人的额角,无奈又宠溺道:“你自己瞧瞧你的表情!活像只偷着腥的猫。”老太太好笑又好气地摇头:“你啊,从小就能藏心事,今天这是怎么了?”
楚家家教森严,楚爷爷楚乔新对接班人的要求就更严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