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渡(85)
因为,只要一闭眼,她就能看到女儿。——瘫软在地下室里、面色青白、早就没有呼吸了的江诗茵。
……
沈听默默把手从楚淮南的手心里抽了出来。
这位资本家自进门起便一直目光灼灼。
沈听闪躲不及,被那两道灼热的视线“烫”了好几次。于是只好低头避开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假装专注地看起了手机。
网上有关童模江诗茵失踪的新闻铺天盖地。
路星河作为第一个出来发声的娱乐明星,自然也正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
连沈听这种不关心娱乐新闻的人,都被推送了一条路星河早年接受采访时的视频。
这是一条两三年前的旧视频。那个时候,路星河尚未接演马大刚的电影,也还没有遇到林有匪。
采访中,记者问他:“星河,在你的成长过程中,有没有令你印象深刻的特殊经历呢?”
本人像个冰冻人的路星河,那个时候倒是十分青春活泼,他笑着回道:“有啊,我小的时候曾经被拐卖过。”
路星河出生在浙省的一个中产家庭里。在他七岁那年,父母因公从浙省搬到到了江沪。
因为双亲都忙于工作,又没有老人帮手,所以在他九岁那年,家里便找了个保姆阿姨专门来照顾他。
在保姆入职了两个多月后,路星河的父母都突然接到了出差的通知,于是就把九岁的星河,托付给了已经在他们家服务了几十天,看上去非常老实、靠谱的保姆阿姨。
母亲临走当天,路星河的学校里正好在举办文艺汇演。
考虑到路星河要上台表演小提琴独奏。于是路妈妈为他挑选了一身银灰色的小西装,还特地在他胸口别了一枚别致的蓝色花型胸针。
三天后的晚上,路星河父母前后脚回家,却发现星河并不在家。
询问老师才知道保姆阿姨给小星河请了假,他已经有两天没有去学校了。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路家那两位心里只有事业的家长,也都还没觉出这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直到他们反复拨打那个保姆阿姨的电话,却发现电话始终接不通,最终彻底关机后。这对神经大条的父母才慌慌张张地赶到派出所报了警。
可两位失职的家长,甚至说不上来,他们的孩子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丢的。
而早在两天前,路星河就被那个乔装成保姆阿姨,实则专门拐卖富足家庭小孩的女人,倒手卖给了本地的一个人贩子团伙。
这个假保姆本来是想把路星河卖得远一些的。但由于小星河的长相过分出众,一路上被不少阿姨爷叔搭讪。做贼心虚的她当机立断地把这个烫手山芋就地抛了出去。
人贩子用于圈禁被拐小孩的地方是个仓库。
百来个平方的毛坯房里,住了十几个小孩。
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才三岁。豆芽般的男孩女孩们,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其中长得好的那些,会被人贩子卖去更远的山村,而卖相不好或在被拐过程中因药致残的,则会被打断手脚,扔去闹市乞讨挣钱。
十几个孩子被关在一起,难免有人哭闹。而悲痛和委屈的情绪又是最容易传染的。因此,往往只要有一个人张嘴哭,便能一呼百应地引发一片嚎啕。
气质温雅的路星河,穿着一身挺括的银灰色礼服,脊背挺的直直的,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孩子堆里,如同一只掉进鸭群里的天鹅。
他虽然也委屈害怕,却不哭也不闹,只一双杏仁眼里汪汪地含着泪,对人贩子递来的食物不肯接,更不愿意吃。
负责看管这些孩子的,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路星河的非暴力不合作,引起了他的好奇。
在路星河紧闭着嘴巴,不吃不喝两天后,他给他递来一瓶矿泉水,“喝吧,这个时候有气节也没用,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妈妈了。”
路星河望着他,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一股子宁折不屈的倔强:“宁死不吃嗟来之食。”
那个神色漠然、为虎作伥,却长得眉清目秀的小哥哥,闻言突然笑了:“你还懂‘嗟来之食’啊?”说着伸过手来拧他的脸:“这么聪明,不照样被人拐卖了?”
手指下的脸颊嫩得像颗水蜜桃,覆着一层短短的绒毛,仿佛真能掐出水来。
而那双含着泪的倔强眼睛,更像一泓清泉,无污无垢。
再配上路星河那点“但留清白在人间”的傲。无端就显得别人,如身在炼狱般,格外的脏。
眉目如画的小哥哥掐了半天,也不见他哭,便松了手,问:“你叫什么名字?”
路星河不肯理他。
含着眼泪却不肯哭出声的倔小孩,不知道对方从来都没问过任何一个被拐卖孩子的名字。因为知道,不管这些人原来叫什么,以后也都会改,问了也是白问。
但他却唯独对路星河特别好奇,不仅掐他的脸,还反复问他的名字。
路星河被问得烦了,便狠狠瞪他一眼:“我叫路星河。”说完,因缺水而干裂的嘴唇就又紧紧抿了起来,仿佛再多说一句,便算输了。
那个可恶却好看的小哥哥低垂着眼目,笑道:“我叫安康。”
第55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安康对路星河格外照顾了些。
路星河不肯吃饭, 他便软硬兼施地来哄,次次都说,只要吃完了就带他去找妈妈。路星河将信将疑, 可每次吃完,对方便又不再提妈妈的事了。
其实,安康的长相非常出众, 虽然神色冷漠,但言行举止中却透着一股盖不住的温润。可路星河却不大愿意直视他的脸, 他讨厌他, 甚至有些怕他。
虽然这个人不像其他人贩子一样会动手打人。但路星河总隐隐觉得, 对方像株开在冰天雪地里的花, 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只有安康自己知道。
他的心,自父母含冤而亡的那日起,便被牢牢地冻住了。
悲喜没办法像常人一样向外生长, 便转而向内了。无论这具躯壳的外表,是如何的繁花似锦、生机勃勃, 可那颗心却始终浸在冰雪里。
不是他不想感知人心的温度,而是被黑暗裹挟久了,便再也无法与任何有热度的美好共情。
这不是愤世嫉俗地拒绝温暖,而是一种身体机能上的退化。
人心险恶, 人世惨淡, 生而为人, 不必良善。
在这个两面三刀的世界里, 他早已有了觉悟,也已经做好,要就这么死气沉沉活下去的准备。
直到那天,看见路星河澄澈的眼睛。
那个被怨恨占领、只有亡魂隐没的黑暗深处,因这一瞥,而花团锦簇,从此,星河永驻。
这个时候,安康才终于知道,年少时曾背过的那句“满船清梦压星河”,究竟妙在何处。
一颗心太窄,装满了恨便装不下爱。可他愿意为他挪一点地方出来。
……
楚淮南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但他却仍忙里偷闲地在沈听的病床前,笑眯眯地坐了一整个上午。
沈听连连追问了几次,问他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并频频用眼神婉转地催促、示意让他赶紧滚蛋。
日理万机的资本家,在沈听瞪他瞪得眼睛都酸了之后,才终于在秘书的三催四请下离开了病房。
在楚淮南离开后不久,沈听接到了陈聪的电话。——说是犯人已经找到了,让他去一趟徐凯等人入住的医院,一同指认一下。
氰化物投毒一案,本该由斗狗场所在的辖区派出所负责侦查。但由于中毒人数较多,又事涉沈听,孙若海在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将此案判定为重大刑事案件,并交由刑侦支队的陈聪直接查办。
由于犯人的行凶手法带着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的狠戾。特别行动小队的成员们,都不免担忧,凶手的终极目标,可能是沈听。
毕竟,普通人要和丧心病狂的凶犯结下事关性命的仇怨,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锁定投毒人一事,比警方预判的要简单得多。
沈听昨晚就和陈聪通过电话。电话里他特别提到了中毒当天曾在包厢同层的走廊上,遇到的那个清洁工阿姨。——这个阿姨不太对劲。明明在看到他时,表情非常惊讶,却矢口否认曾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