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笛有点懵:“什么东西?”
蒋南泽指着屏幕,画面上,尼莫正跟父亲马林发生争执:“所以,海底总动员的正确情节应该是,尼莫的母亲死去后,尼莫的父亲会变成女性,然后和儿子发生关系,孕育鱼群的后代……”
“够了!”闻笛忍无可忍地夺过他手里的薯片,“你们这群科普恶棍离电影艺术远一点!”
从闻笛认识蒋南泽开始,这人就孜孜不倦地研究动物之间的性行为,并因此走上了生物学道路。据他本人说,他的兴趣来源于绝望。父母不合,常年同床异梦,他试图在自然界寻找忠贞的依据,却发现即使是一夫一妻制的鸟类,也普遍存在出轨和私生子的情况。
连自然都不站在爱情这边,真令人心碎。
水母这种美丽的生物则不同,它可以无性繁殖。水母的一种形态——多养体——会通过分裂产生新的水母。这些新个体初时与母体相连,随后脱落形成独立的水母。
没有期待,没有背叛。多么先进的物种。
影片里,石斑鱼成群游过,蒋南泽又开口说:“你知道吗……”
“先别玷污我的童年回忆了,”闻笛说,“礼物呢?”
蒋南泽看了他一眼,暂停动画片,从茶几的杂物堆里翻出一个册子,丢给闻笛。
册子印刷精致。正面是“兴城中学”四个花体字,翻开是教学楼、人工湖、社团相册和上课实拍。最后一页是铿锵有力的结语:“静待您的加入!”
“生日快乐。”蒋南泽说。
“我的生日还有一周多。”
“你这种恋爱脑,生日不应该跟暧昧对象一块儿过吗?”
“行吧,”闻笛说,“就算你说的有理,这又是什么东西?”
“宣传册,”蒋南泽说,“兴城是这儿最好的私立中学,老师待遇很好,我觉得你可以去试试。”
“等会儿,”闻笛说,“你的生日礼物就是招聘会上一沓一沓发的册子?”
“是就业机会,”蒋南泽说,“你都博四了,不该考虑找工作的事了吗?下学期你别当助管了,去这个学校实习吧,他们实习工资比助管高多了。”
“我没打算当高中老师。”闻笛把册子还给他。
“你可别觉得博士去高中屈才,”蒋南泽说,“附中、深中的高中部早就招博士了,而且学术圈卷成这样,你扪心自问,你那点成果,没有海外经历,能留在好一点的高校吗?”
“不能。”
“那不就得了,”蒋南泽说,“不如考虑顶尖中学,待遇好,还受领导重视。”
“我去高校肯定不是看中那点工资啊,”闻笛说,“是社会地位。”
“社会地位重要,钱就不重要吗?你就当留一条后路嘛,”蒋南泽把宣传册塞进他怀里,“你下学期去实习,拿个offer,也不影响你明年秋招。”
“行吧。”闻笛勉强收了下来,就当去赚点外快好了。他看着手里的册子,突然好奇起来:“你怎么开始关注北京的私立中学了?打算找个工作?”
“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干,”蒋南泽指了指册子上的学校照片,“这个是我对比下来最好的,给的多,包户口。”
“你也要去?”有朋友共事,吸引力比刚才高了点。
“不,”蒋南泽说,“我落选了。”
闻笛过于震惊,手里一用力,报废了一包膨化食品:“怎么可能?你这么高的学历,人家能不要?”
“我是本科学历,”蒋南泽提醒他。
“你没有博转硕吗?”
“我是直博中途退学。”
“那也不科学啊,”闻笛说,“你好歹有三年海外经历……”
“他们想要博士来充面子,宣传起来好看,”蒋南泽说,“对那些达官贵人家长也有个交代。”
闻笛在心里叹了口气,又不好露出同情的表情,只得转移话题。他环顾房间,四周像是刚被强盗入侵,又像是经历了地震。“Thomas呢?他刚刚怎么一直没说话。”
“他不在。”
这是个好兆头,Thomas消失了,说明蒋南泽的心态有好转。
但随即对方就说了句:“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
闻笛叹了口气,回想他和蒋南泽之前的通话,追溯这一次Thomas出现的时间点——国庆节之前。
持续时间已经远远超出过去的记录了,闻笛想,他声称没事,心里还是像过去一样渴望陪伴。父母指望不上,自己又是唯一一个知道退学内情的朋友,闻笛油然而生一种责任感:“我搬过来陪你住怎么样?”
蒋南泽盯着他,目光流露出令人刺痛的嫌弃:“这里是我的圣域,不要破坏我完美的居住环境。”
“我家蟑螂的居住条件都比这好,”闻笛说,“你能找到空调遥控器吗?”
蒋南泽把手伸到沙发下面,扒拉半天,摸出来一个布满灰尘的恶心物体。
闻笛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把桌上的包装袋一股脑塞到空纸箱里:“我帮你收拾收拾。”
“不要,”蒋南泽说,“我特意弄乱的,你整理好了,我找不到。”
闻笛把心里的责任感摁灭了,他无法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生存。可让这人一直独居,他有点惴惴不安。“实在不行,”闻笛说,“你再找个男人吧,回国之后,没遇到什么新悸动,新恋情?”
蒋南泽说:“我决定放弃这个恶性循环了。”
“外面还是有好男人的,”闻笛鼓励他,“而且只要你愿意追,肯定能追到。”
“追到了,留不住,没什么意义。”
“那不是你把人家踹了吗?”
蒋南泽挑起眉毛,戏谑地看着他:“我从来没踹过人。”
“青天白日的,摸着良心说话,”闻笛说,“我亲眼见的都不止一次了。”
“不是,”蒋南泽说,“我分手,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想分手。我先说出来,只是为了保住面子。”
闻笛屡次欲言又止。最近世界观遭受冲击的次数太多,他有种超现实感。他认识的那些完美无缺、才华横溢、人生圆满的天之骄子都怎么了?
“大概是我缺爱缺的太窒息,最后总是把人逼得想走不敢走,”蒋南泽说,“每次我说分手,他们都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我一直盼望着有一个人能挽留一下,可是没有,他们都是转身就走了。”
闻笛注视着他,内心的责任感膨胀到无法安坐的程度。他小心地放下手里的袋子,张开双臂:“我抱你一下吧。”
“别过来。”
闻笛挪动两步,双手绕过老同学的肩膀。蒋南泽犹豫了一下,在他背上拍了拍。
“我一直以为你是蓝孔雀,”闻笛说,“没想到是海扁虫,还是战败的那个。”
蒋南泽十分讶异:“我还以为你从来不听我的科普呢。”
闻笛松开他,坐在他旁边的地毯上,拿出手机晃了晃:“我是你的粉丝。”
蒋南泽的微博上汇集着全世界最奇特的生物知识和照片,虽然画风诡异,但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是真心热爱着自己的研究对象的。
“虽然喜欢,虽然有趣,”蒋南泽说,“但我还是决定放弃了。”
“努力可能会辜负你,但放弃不会。”
“我爱你。”
“谢谢,生日礼物送免费册子的朋友。”
“凭良心说,我当年还是救你于水火之中的,”蒋南泽说,“你记不记得,大三,你刚丢了七百美元,在酒店套房里嚎啕大哭……”
“别造谣,我只是崩溃、想死,哪有大哭。”
“……我借了你生活费,还给了你手机,”蒋南泽说到一半打住,看着闻笛手里的机子,“这不就是五年前那个?你怎么还没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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