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江云若把饭盛上桌,边城面前的那碗盖了老高,像个冰淇淋球,“很早就起了吧,现在肯定饿了。”
边城确实饿,但吃人嘴短,江云若请他过来,估计是有事相求,他不接受怀柔政策。
“还好,”他说,“你说有非常重要的事,一定要面谈,我才来的。先把事情谈完吧。”
江云若把汤勺放在碗边,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对江羽说:“妈妈和哥哥要说悄悄话,你去房间,边看动画片边吃吧。”
江羽什么都没问,听话地拿了个盘子,每样拨了一点,快乐地跑去里面的房间。江云若走到客厅的一个柜子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推给边城。边城抽出文件,A4纸上方写着“监护权委托协议”。
边城看着醒目的黑字,难得震惊了:“这是什么意思?”
江云若看了一眼卧室的门,确认关好了,又把文件袋下面的一张纸抽出来——诊断证明。即使是毫无医学基础的人,看着病名,也知道是不治之症。
他想到了病房里的外公,几年前ICU里的父亲。不知不觉,他已经到了迎接死亡的年纪。虽然这个女人与他没有血缘关系,在这张冷冰冰的诊断证明面前,他依旧因为生命的残酷而惊心。
“还有多久?”边城问。
“大概三个月吧,”江云若微弱地笑了笑,“走之前,我得替他找到新家。”
“为什么是我?”
“说实话,我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江云若说,“你知道他爸爸是什么态度,我绝对不会把孩子交给他……我也没有其他亲人,要是送到福利院,他这性子,肯定受欺负……”她停下来,长久地、恳切地,注视着边城,“我和你没怎么相处过,但那天在医院,你们聊得挺开心的,他很喜欢你,我想……你大概也没有那么排斥他,如果你能……”
“抱歉,”边城把协议放了回去,“我不同意。”
他拒绝得如此干脆,没有因为简陋的房屋、残酷的绝症犹豫一秒。
江云若拿着汤勺的手顿了顿,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我已经打算好了,”她快速地说,“这些年攒的钱,边怀远给的抚养费,加起来也有好几十万,都存在卡里……”她掏出了一张银行卡,推给边城,但对方没有动弹。
“不是钱的问题,”边城说,“我不喜欢小孩,也不适合做家长。我工作忙,回家少,不会跟人沟通,而且不希望别人打扰我的生活。”
“他不挑食的,也不吵人,很懂事,”江云若说,“只要你跟他说别打扰你,他就不会……”
“抱歉,”边城重复道,“我不能答应。”
江云若的眼神里一瞬间出现了绝望。边城有些害怕,怕她突然做出一些让人为难的举动。不是因为这样他就会答应,他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他只是担心对方豁出了尊严却一无所获。
但江云若什么都没有做。在眼神黯然下来后,她垂下头,长出一口气,然后说:“那就算了,吃饭吧,快凉了。”
边城说:“不用了,我还得赶回医院。”拒绝了如此重要的请求,他觉得没资格在这里吃饭。
“吃一点吧,饿着肚子容易晕车,”江云若说,“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也吃不掉。”
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边城拿起筷子,夹了点青菜。不知是不是刚从地里摘的,非常清甜。
“多吃点肉,”江云若夹了几片青椒炒肉到他碗里,“这算是我的拿手菜,你尝尝。”
边城盯着米饭上的青椒和肉,半晌才拿起筷子,夹起来吃了。
“好吃吗?”江云若问,“我听你爸爸说,你可喜欢吃这个了,所以多炒了点。”
“我最讨厌青椒,”边城说,“我觉得有股很怪的苦味。”
江云若夹菜的手僵了一瞬,缩回来。“果然。”她说。
“什么果然?”
“刚刚有一瞬间,我想道德绑架你,让你答应的,”江云若说,“跪在地上,拉着你的手,撕心裂肺地痛哭,说他是你的弟弟,脑子又不灵光,除了你,他什么都没有了,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你要是不答应,我死也闭不上眼睛……”
“那为什么没有说?”
她摇了摇头,看着自己没动的饭。“一个绝症病人给你做的饭,你都说难吃,这些话估计也没用,”她说,“再说了,我不希望你是被逼无奈才养他。我那么宝贝的孩子,为什么要送到不情不愿的人手里?”
边城顿了一会儿,说:“谢谢。”
“你吃别的吧。”江云若说。
他们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期间文件夹静静地躺在旁边,存放着这个家庭悬而未决的命运。收拾好碗筷,江云若把它放回抽屉,锁好。卡着这个点,江羽从卧室里出来,手里的碗和盘子都空了。
他把餐具放到水槽里,又噔噔噔跑回房间,拿着一个硬壳的大本子出来了。
“又要去河边?”江云若问。
江羽点点头。
“小心点,别靠得太近了。”
江羽又点点头,跑出了门外。
边城站起身,向主人辞行,对她准备午餐表示感谢。
“辛苦你跑这一趟,”江云若说,“你本来可以让我电话上谈的。”
“你说的这么郑重,好像是生死攸关的大事,我感觉有必要来,”边城顿了顿,说,“确实也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有一点私心,如果你看到他……”她的眼神扫过房门,“也许会喜欢他。”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走了,”边城站起身,“保重身体。”
江云若点点头:“路上小心。”
边城走出铁门,沿着河边寻找来时的路。走到栽着两棵泡桐树的路口,他看到蹲在草丛里的江羽。男孩仔细在地上翻找,硬壳本摊开,放在了旁边,上面贴着很多叶子,看来是标本收集册。
江羽意识到他的目光,抬起头,语气有些失落:“你要走了?”
“嗯,”边城问,“你在找什么?”
“四叶草。”
边城本来想说“照顾好你妈妈”,但这个要求对男孩来说太过苛刻。
然后他又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家只有两个人,一个是绝症患者,另一个是有智力发育障碍的孩子,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
他蹲下来,问男孩:“你会打电话吗?”
男孩看着手机,点了点头:“会。”
“打给我看看。”
男孩手上带着一个儿童手表。他点开屏幕,长按1,手表就开始自动拨号:120。
在接通之前,边城把手机收了回来。江云若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并且教会了他如何打急救电话。
边城握住他的手,长按2,不出意料,拨通的号码是“妈妈”。边城点开设置,把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一直按着3,就可以跟我说话,”他说,“如果有什么急事,你就打我的电话,能听明白吗?”
男孩想了好久,点了点头。
边城站起来,往街道那边走去。
他还要回医院,看望另一个生命即将走向终结的人。
第48章 亲情篇(二)
孟昌业曾有过漫长的辉煌人生。他是院士,能源领域的泰斗,国内火电系统的奠基人。学生遍布全国高校,省部级官员见了他也谦恭有礼。然而这些都没能阻止独女的早逝,和病痛的侵袭。
边城走进病房时,孟昌业正拄着助步器,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根宝塔山。
边城走过去,直接把烟抽出来掐灭:“病房不准吸烟,高素质人才,注意点影响。”
“唉,”孟昌业心痛地说,“我求了老程好久,他才偷摸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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