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他就住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难熬的一年半。他看着熟悉的盆景,熟悉的门廊,抬手摁下门铃。
他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开锁声,里面的人似乎是想故意延宕命运的到来。
门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岁月带来的变化是残忍的,印刻的皱纹、浮肿的脸颊,把原本的五官都挤得变了形。许戚看了一会儿,才确定这就是朝自己砸过镇纸的男人。
他怀疑男人是否记得自己,毕竟那一年半,对方没怎么正眼瞧过他。不过从男人逐渐露出的惊讶来看,对方还没有忘了他。
幸好。
“你来干什么?”男人问。
许戚举起手里的文件袋:“送收购协议。”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卫总是我的投资人,我有时会帮他处理一些事务,”许戚说,“他把这项工作委托给我了。”
男人还站在门口没有动弹。
“进去签字吧,”许戚说,“我也很忙的。”
男人攥着门把的手紧了紧,转身进屋,许戚跟在他身后走进客厅。男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放着酒瓶和酒杯。许戚站在电视机前,扫了眼客厅。
“你重新装修了。”他说。
“协议呢?”男人冲他伸出手。
许戚把文件袋丢过去:“笔在里面。”
他看着男人在协议最后签上名字,从这一刻开始,奥源地产就正式易主,成为另一家集团产业链里的一部分了。
男人签好字之后丢掉笔,许戚把协议拿过来确认了一下,装回文件袋。
“你申请破产保护了吗?”许戚问。
男人看了他一眼:“你现在得意得很吧?”
许戚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收购公司的不是他,但向有关部门举报建材问题,让奥源的项目停工,再加上政策收紧,结果资金链断裂,市值暴跌的确实是他。
“你今天来我这干什么?”男人动了动嘴角,“看笑话?耀武扬威?”
“要不然呢?”
男人两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我送你上学,给你饭吃,哪点对不起你?真是白眼狼……”
许戚忽然走到茶几前,抄起酒瓶往桌沿一砸。琥珀色酒液伴着碎裂声炸开,无数玻璃碎片闪动着银光。
他一把抓住男人的衣领,按在沙发上,尖锐的玻璃贴住脖颈。
“你凭什么打她?”许戚低头看着他,攥着瓶口的手爆出青筋,“你怎么敢打她?”
男人想大声呼救,但玻璃碎片的触感太过清晰,最终只是张了张嘴。
“她什么都没有了,背井离乡跑到这里,好不容易有了点盼头,你怎么能就这么毁掉?”揪着衣领的手逐渐攥紧,“你怎么能骗她?怎么能给她希望又夺走?你凭什么!”
“你……”男人额头上冒出汗珠,“你冷静点!”
“你以为我忍那么久是因为你是大人?”许戚笑了笑,“我早该在你第一次动手的时候就这么干的,那你也不会有命打她……”
“什么?”男人涨红了脸,“我打她?”
“你不要告诉我她是自己把胳膊撞折的!”
“胳膊?”男人大吼,“她折条胳膊算什么?我都被她打出脑震荡了!”
十几年前,就在上面的书房里,一个普通的下午。他正在办公桌旁打电话,就看到同居的女人走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
女人的一只手背在身后,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愤怒。他想她该不会又想起结婚的事了吧,女人虽然漂亮,哄起来可真麻烦。
他挂断电话,打算找个借口敷衍过去,就看到女人朝他走过来。在他开口之前,女人抬起手,紧接着,一根防暴棍直直地砸在他脑袋上。
“你竟然敢打孩子?”女人在第一下之后没有停手,棍子又挥舞过来,“你还是不是人?!”
他猛地挨了一棍子,脑袋嗡嗡响,接下来只觉得后背又一震剧痛。
这女人疯了!
“怎么?”女人说,“碰上个会还手的你就怕了?”
他当然不会平白站着挨打。几次被打到之后,他就握住了棍子,试图夺过来。女人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力气大得惊人,他一开始甚至没法逼她松手。
不过男女的力气毕竟有差距,他最终还是占了上风。女人撞在了书架上,胳膊被他打折了,漂亮的嘴角破了一大块。
这场争斗没有持续多久,楼下很快响起了警笛声。男人不知道谁会这么多管闲事报警,后来才明白是女人自己报的。
警察到来时,他脑门上往下滴着血,女人则鼻青脸肿,抱着胳膊痛呼出声。
在警察面前,两人各执一词,女人坚称是他先动手家暴,自己是正当防卫。
他的意见当然与她相反,他甚至说的是实话。
去了医院之后,他把脑科的检查做了个遍,还在病床上躺了两天。出院后,他放话出去,一定要找人弄死那个女人。
这项追杀令最后不了了之。刚绑上纱布,女人就带着孩子逃跑了,还改了名字。他们在遥远的城市里住了很多年,才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而这段故事,兜兜转转多年,现在才传到另一个当事人那里。
许戚放下了破碎的酒瓶。
他试着想象母亲拿着防暴棍冲进书房的场景,大概,就跟他小学时的那场群架一样。
他用美工刀划破了自己的背,母亲挨了那让她骨折的一棍。
他们总是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也许外人的眼光一直很准。
他很像他母亲。
第68章 弟弟番外(六)
江羽的生活一向很简单。成年之前,是上学、看动画片、打扫卫生。成年之后,是打扫卫生、看动画片、打扫卫生。他不会乐器,不阅读,不旅游,不运动,甚至连热门的短视频也不爱看。放假在家往往过于空闲,有大把放空发呆的时间。好在他很擅长发呆,思考一样东西丢在哪了,或者晚上吃什么,就会花掉小半个下午。
不过,自从某次家政服务后,生活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要想尽各种办法鬼鬼祟祟地溜出门,避开哥哥们的诘问,这就够伤脑筋了。更别说打各种各样的电话——老房子隔音实在不好,要是被隔壁听到只言片语,那就全露馅了。
时间越久,这件事就变得越困难。
暑假前的一个早晨,边城宣布今天要在家办公之后,江羽感觉脑仁就像泡发的木耳一样,涨得疼。
他苦闷地喝着粥,想着找什么借口晚点回来,就看到闻笛怒气冲冲地从卧室出来。
江羽直起了背。这是吵架的前兆,是个溜走的好机会。
天哪,他怎么这么不注重家庭和谐。
“你,”闻笛比边城矮一截,但每当他站在桌边,露出这种兴师问罪的表情,看起来就好像有两米高,“你是不是又看了我的论文?”
边城一如既往地给出了诚实的回答:“看了。”
“你凭什么看我的论文?”
“不是有意的,”边城说,“你去上厕所了,论文界面就这么开在那儿,我刚巧路过……”
“然后移动鼠标滑了六七页?”
边城无辜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你最近在研究什么,你一直不给我看……”
“那是因为你上次看完之后,给我写了二十条批注!”
“我说过以后不会再写了,”边城说,“也不会发表任何评论。”
闻笛瞪着他:“Word上没写,脑子里写了!”
“想想也不行?”
“我看着你的眼睛就能听见你想说什么!”
边城对伴侣想管理自己的大脑感到震惊。“那你也看我的论文好了。”他说。
“我看得懂吗!”闻笛抄起手边一本数学刊物,指着其中一篇的题目——代数曲面上的Bridgeland稳定性条件与共轭几何的联系,“你有没有听到你自己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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