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羽问她,那怎么才能不痛呢?
母亲想了想,说,有三种办法。遗忘,原谅,打碎。每个人性格不同,选择的路也不一样。
“你有遗忘的天赋,”母亲说,“有时候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江羽想,许戚这样聪明的人,注定遗忘不了。
他所能做的,就是打碎那间活动室。
江羽说的是真话。做那些事的,不是许戚,是十四岁的瞿睿衡。
如果他不打碎,那个十四岁的少年就会一直被关在那里,等着大水漫灌,淹没他的脖颈、耳朵、眼睛,直到窒息。
“你不介意吗?”许戚问,“你不会害怕我,远离我,觉得我是个坏人吗?”
江羽摇摇头。“在你从那个屋子里出来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就像当年一样,他会打开那扇门,抓住溺水之人的手,将他拉起,然后紧紧地拥抱他。
第69章 弟弟番外(七)(完)
虽然是正午,餐厅的光线却调的很柔和。桌上铺着雪白的餐巾,上面放着水晶酒杯。侍者将许戚引到座位上时,对面已经坐了一位瘦削的中年人。
“卫总。”许戚把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
中年人接过来,交给身边的秘书,示意他坐下。
“谢谢卫总慷慨相助。”
“只是做生意罢了,你就感谢你自己把收购价压的这么低吧,”中年人看了他一眼,“你很有信息战的天赋。”
“卫总不想知道那些信息是怎么来的吗?”
中年人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律师,又不是法官,跟我说什么程序正义?”
秘书看完了文件,放回夹子里交给他,他把手掌放在上面:“我看到你们第二季度的财报了,今年的项目进展不错,到年底,公司应该可以开始盈利了吧。”
“是,”许戚说,“谢谢您信任我们,第一笔投资的恩情,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公司刚刚成立时,他奔波于各大招商会,甚至去拦截刚在大学做完讲座的企业家们,却处处碰壁。他们只是一个没有人脉、没有背景的大学生团队,初出茅庐,也没有说动投资人那种舌灿莲花的口才。
就在团队心灰意冷的时候,有一个来过创业园的企业家给他们打来电话,愿意给他们一笔资金。
三轮融资里,有不少出资更高的投资人,卫总本人之后也投过更大的资金,但第一笔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它意味着认可,意味着他们的构想有实现的可能。
对于这份认可,许戚深深感激。
然而,桌对面的中年人却浅浅皱了皱眉头,略带惊讶地问:“你还不知道?”
许戚比他更加迷惑。
“我以为你母亲已经告诉你了,”中年人说,“第一笔钱是她委托我投给你的。”
许戚感到太阳穴嗡鸣了一声:“什么?”
“她是我的服装导购,我们还算熟悉,”中年人说,“她来求我,让我用她的钱,以我的名义给你投资。我愿意持续投资,是因为你们之后证明了公司的价值。但刚开始的投资人,是你母亲。”
许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家餐厅的。
他打开手机,找出母亲的号码,手指在拨出键上悬停了好久,最终没有按下去。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在办公桌前坐了一个下午,做出了决定。
他回到家时,客厅已经亮起了灯。不过电视没有开着,许知雅只是坐在餐桌旁,刷着手机上的短视频。
这场景真是一个轮回。
许戚走到她对面,拉开椅子坐下:“你是怎么知道新密码的?”
许知雅关掉屏幕:“那个男孩子告诉我的。”
许戚深吸了一口气:“你见到江羽了?”
“嗯,”许知雅说,“他在书房里,说不打扰我们聊天。”
许戚看着自己的母亲,沉吟半晌,还是说出来了:“他是我喜欢的人。”
许知雅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她开口说:“那真是太可惜了。”
“为什么?”
“他看起来像是被爱着长大的孩子。”
许戚转过头,看向书房紧闭的门。“其实也不全是这样,”他说,“他只是……有种特殊的能力。爱与被爱,对他来说都很轻松。”
许知雅没有回答。许戚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对他们来说如此困难。
他打破了沉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投资的事?”
许知雅用令他心痛的眼神看着他:“因为你那时候需要的是投资人的信任,不是一个母亲的忏悔。”
许戚低头看着桌面:“你没有什么好忏悔的。”
“如果不是我那么执着地想开店,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许知雅说,“我满脑子都是重新开始,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你说过不需要我的钱,我也不想用钱买你的原谅。”
“这些事的源头不是你,”许戚说,“是我现在报复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
他们同时陷入了回忆,从来到北京开始,从那场命案开始,甚至在那之前,生活就好像已经破败不堪。
许知雅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被打的事?”
在这漫长的静止中,许戚仿佛看到了过往的一切。他们一家都不善于交流,包括死去的父亲。谁都不知道在拿起刀的那一刻,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许戚拿出了一份文件,一张卡,推到对面的母亲手里。
许知雅低头看了看卡,摇摇头:“我不需要你把钱还给我。”
“这不是还钱,是分红,”许戚说,“你是公司的第一个投资人,有股份是理所应当的。”
许知雅的目光从卡转移到文件上:“那这又是什么?”
“打开看看。”
许知雅慢慢抽出文件,手在黑体标题出现的那一刻顿住了。是一份店铺租赁协议。
“重新开店吧,”许戚说,“在我记忆里,做生意时候的妈妈最开心。”
许知雅盯着那份协议看了许久,抬起头,欲言又止。
“不用时刻发短信过来催我吃药,不用每天跑到这里看我发病了没有,不用我没回电话就焦虑地到处打听,”许戚说,“现在,有人陪我去医院,提醒我吃药,让我好好休息。我也会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健康地活下去。”
他们或许不能做那种日日贴心交流,亲密无间的母子,但他们能各自发展,两相安好。
“你不用担心,我会没事的。”
许知雅深深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的儿子,然后站起来,走到桌子对面,许戚张开手拥抱她。
送走了母亲,他走进书房,看到江羽坐在桌前,居然拿着一本书在看。
见他走过来,江羽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把书签放回书页里。“我有点无聊,正好看到它,想看看认识几个字,”江羽说着探头往门外看,“阿姨走了吗?”
“嗯。”
“我把密码告诉她了,”江羽的声音有些心虚,“她说要跟你说话……”
“没关系,”他抬手抚摸江羽的头发,“你做什么都没关系。”
江羽得到了万能许可,神神秘秘地说:“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
江羽拿起笔筒里的一支签字笔,从旁边拿起一张单面打印的纸,翻到背面,开始在上面写字。他的握笔姿势不标准,写起来很费劲,又很用力,在纸上留下深深的印子。
许戚看着江羽一笔一划地写完,然后举起纸张,骄傲地展示给他看。
上面是两个深深陷在纸里的字:许戚。
“我会写你的名字了。”
许戚用手抚摸歪歪扭扭的字迹,感受那一点点凹陷里聚集的爱意与心血。他把这张纸叠起来,郑重收好,转过来面对江羽。
“我只会写你的名字。”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