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闵翀将瓷窑里烧出来的瓷器和纸坊里的纸产品都装上了船,去外面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萧彧对此其实并不太看好,广州设立历史悠久,底蕴要比崖州厚得多,当地的物产应该不会比自己的差,甚至会更好。像瓷器纸张这些,拿到没有掌握技术的东南亚、南亚和西亚地区,才能卖个好价钱。不过闵翀说要带,自己也不能不让带,不可能开空船出去吧。
闵翀的船离开两天后,飓风再次造访了崖州。面对飓风,萧彧完全没有了上次的从容淡定,上次他还能坐在家中听风声雨声,这次则是坐立不安,不住地仰头看天,对瓢泼大雨冲刷着院子里的芭蕉树熟视无睹。
裴凛之端了饭过来:“郎君,该吃饭了。”
萧彧摇头:“我没有胃口。”
裴凛之安慰他:“闵翀纵横海上十几年,什么样的恶劣天气他没见过。这飓风是他离开两日后才到的,他们的船又是顺风,按照正常速度,早就应该靠岸了。”
萧彧捏捏自己的太阳穴:“希望如此。”
裴凛之说:“郎君吃点东西吧,要相信闵翀。郎君不正是因为相信他才救他的?”
萧彧抬起头,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裴凛之,然后勾起了嘴角:“你说得对,我应该相信他的能力。”
“吃吧。”裴凛之将筷子递到他手里。
萧彧看着托盘里的碗,有两个饭碗,原来裴凛之也没吃,便说:“一起吃。”
裴凛之点点头,拿起筷子,跟萧彧一起吃饭,一边讨论这场暴雨。
裴凛之说:“我刚刚去纸坊看过了,溪水暴涨,暂时还没涨上来,如果再涨上来,纸坊怕是要被淹了。”
萧彧停下来:“这么严重?”
“河道太窄,田里的水也出不去,都快成一片汪洋了。水都快将禾苗没顶了。”
萧彧皱起眉头:“稻田里沟渠太少了,不利于排水。回头还是得修一修水渠,而且河道也要挖深挖宽。”
裴凛之说:“这可是大工程,需得官府动员才行。”
“那就同薛钊说,让他出示公文,通知到各乡各村,统一修水利。对了,筒车呢,没被冲坏吧?”
中华文明发源于沃野千里的中原地带,南方因为地形复杂,降雨过多,常常受涝,粮食产量低,上千年来一直都不受重视,直到后来南宋朝廷偏安江南一隅,才开始重视南方农业的发展,有了“苏湖熟天下足”的说法。
可见南方的农业是大有潜力可挖的,毕竟比起一年一熟的北方,一年二熟甚至三熟的南方优势太明显了。但要想发展好南方的农业,兴修水利是无可避免的,否则就只能像这样看天吃饭。
“筒车没有问题,还在转呢。”裴凛之说。
萧彧三两口扒完饭,站起身,去换衣服:“我要去看一看。”
裴凛之说:“还下着大雨呢,等雨停了再去。”
萧彧说:“不等了,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呢。有斗笠蓑衣,不碍事。”
“那我陪你去。”裴凛之端起托盘,出门后交给吉海,亲自去取了蓑衣给萧彧披上。
出了院门,两人走进漫天的水雾中,入目便是一个汪洋世界,家门口的稻田此刻已经变成了一片黄汤,只余下还没抽穗的禾苗尖儿,出水口大开,但是水却流的极其缓慢,因为外面的积水也出不去。萧彧皱眉,要是淹上两天,这一季的收成基本就泡汤了。
村外更是一个水世界,去纸坊的路都被淹了,只能蹚水过去。不少村民都在自家田边忙活,试图将田埂挖开,排出更多的水,然而无济于事。溪面比往常更是宽了一倍,水流汹涌,冲得筒车疯狂地旋转。
这降水量太可怕了,更加坚定了萧彧要修水渠的想法。
他们蹚水去了纸坊,还好,当初就考虑到这一点的,纸坊修得比较高,水还没漫上来。吴兴义父子带着学徒们还在纸坊里做油纸斗笠。这是他们新开发的一项业务,将纸刷上桐油,晾干以后可以防水,用来做斗笠。
崖州炎热多雨,防水斗笠既能防晒又能防雨,卖得极好。这次闵翀出去,就带走了不少油纸和斗笠。
萧彧还在研究油纸伞的做法,暂时还没完成。
萧彧看了看,说:“吴师傅,雨太大了,水可能还会涨上来,这里并不太安全,你们将东西收一收,尽量放高一点,别泡了水,都回去歇着吧,等水退了再来。”
“好的,郎君。”吴兴义答应下来,开始招呼大家收东西。
萧彧去外面转了一圈,身上衣服被雨水打湿大半,倒是头发挺干燥,斗笠的防水效果相当不错。
鱼儿见他回来了,忙迎上来:“郎君,我们什么时候把蚕丝被做了啊?”
萧彧想起来前段时间小丫头们按照他的吩咐,将蚕茧煮了,然后用弓形竹将蚕茧拉开,十来个蚕茧套成一叠,然后晒干备用。因为没人知道怎么制蚕丝被,所以就一直放在那儿等萧彧来定夺。
“那就今天做了吧,都拿出来。我先去换身干衣服。凛之,你也来帮我做被子。”萧彧说。
裴凛之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他从来没做过被子。
萧彧说:“对啊,很简单的,你帮我将蚕丝拉开就行。”
蚕丝被做起来确实简单,准备一张宽大的席子,四个人分别拉着蚕茧的一边,用力一拉,就变成了一张极大极薄的蚕丝,一层层叠加上去,就成了一床厚厚的蚕丝被,外面再用布包起来,用针钉上固定住。
因为崖州的冬天不算冷,被子就没做得太厚,这些蚕茧就拿来做了两床被子。等到冬天,就不用再盖厚重的毛皮被了,可以盖轻软暖和的蚕丝被。
萧彧满心欢喜地将两床被子抱进屋,打开柜子,将被子放进去,有些兴奋地对站在门口的裴凛之说:“哈哈,真有点想现在就变成冬天呢,可以试一下蚕丝被。两床被子一床我的,一床给你。去年冬天你送我兔毛被,今年冬天我送你一床蚕丝被。”
裴凛之受宠若惊:“谢谢郎君。”
萧彧将柜子门关上:“谢什么,我的不就是你的。”
裴凛之听到这里,分外感动,刚才其实他还在怀疑,殿下怎么会懂这么多的东西,竟然连蚕丝被都会做,他分明连蚕都没见过,此刻他又不愿意去怀疑他了,不管他是谁,都是自己的殿下。
飓风雨持续了四天,终于停了下来,田里的禾苗被水泡了足足一天一夜,水下去之后,上面挂满了黄泥,萧彧带着家里的孩子,泼水将禾叶上的黄泥冲洗掉,否则会影响植物的呼吸和光合作用。
村民们看见他们这样,也都赶紧仿效起来。
已经过去六七天了,闵翀的船依旧不见踪影,萧彧安慰自己,应该没那么快回来,卖货、买龙骨都需要时间,再等等。
十天过去了,闵翀的船还是没回来,已经有不少船员的家人登门来询问消息了,因为当初出发的时候,闵翀说了,大概会是十天左右返回。
萧彧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跟大家一样都在等消息,而且内心只会比大家更为焦灼,这么多条人命都系在自己身上呢。
十二天,船还没回来。萧彧每天要去海边转几圈,心里在想,到底会是什么情况呢,货不好卖,所以一直在等着?还是遭遇大风,船出了事故?还是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来的路了?还是闵翀积习难改,到海上就有改回了老本行?
一直到第十五天夜里,萧彧正在篝火旁给大家讲课,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大喊:“船回来了!萧郎君,是船回来了!”
萧彧一听,赶紧说:“今天不讲了,休息一天。闵当家的船回来了,我要去看看。”说完拔腿就准备走,被裴凛之一把抓住了手腕。
萧彧不解地回头看着他,裴凛之说:“郎君,不带个火把吗?”
萧彧笑起来:“你说的对,我该打个火把过去,还能大家照亮。”
裴凛之从台子边上取下一个松油火把,和萧彧一起朝外走去。在场听课的不少人家里有亲人在船上,听见船回来了,都赶紧起身跟着去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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