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今梁王与豫王都在以戍边的名义招兵买马,京中想是无暇顾及崖州这边,大殿下暂且还是安全的。
赖平川很快便离开了,他急于回去向他的主子禀报情况,也希望能赶在圣旨下达之前回去,有时间做充足的准备。
直到他离开,萧彧都没有松口接受越王的儿子,只是给越王写了一封信解释崖州苦热,缺医少药,不利于稚童成长,算是给出了答复。
他收养这么多孩子,因为这些孩子无家可归,无父无母,在他这里,已是最好的归宿,他不能保证这些安全无虞长大,但他绝对会尽心尽力,诊视所有的生命。
但若萧胤将唯一的宝贝儿子送来,那孩子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崖州又是苦热之地,各种蚊虫瘴毒环绕,他真不确定能够养得大那孩子。
万一夭折了,他怎么跟人交代,这辈子恐怕都要活在自责和愧疚中。
赖平川离开之后,家里的各种作坊都紧锣密鼓地重新开工,他们要赶在闵翀出海之前准备好所有的物资,包括瓷器、纸张、茶叶、铁器、兵器以及造好那艘船。
其实下南洋,最好的季节便是冬季。因为季风自北向南,船只可以顺流而下,借着风力,不仅速度快,而且冬季少飓风,比较安全。
回程的时候,最好当然是春季,风力已经转向,自南向北吹,行船省力,且飓风少发。
萧彧与窦七爷、闵翀商量航线问题,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如若航行在海面上,正巧碰上了飓风,以木船的抗击打能力,只怕是九死一生,有没有必要去冒这个险。
窦七爷捋着胡须说:“夏天与秋天飓风多不假,但也有办法能降低风险,可以贴着海岸线走,虽然花费时间多,但也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机会,能够跟沿岸的土人换取不少珍宝。”
这一点萧彧倒是赞同,他这趟出去,其实最重要的不是赚钱,而且搜罗各地的各种蔬菜水果粮食等作物的种子、小苗和根茎,以改善人们的生活水平。
“闵当家觉得如何?”萧彧问闵翀。
闵翀说:“我最远只去过占城,所以还是要听七爷的。”
萧彧说:“那就拜托二位了。这次去,换奇珍异宝倒是其次,我希望二位能够尽量帮我收集一些东西。”
“郎君只管吩咐。”闵翀说。
萧彧便将自己能想得到的作物都列了一些,最主要的便是收集各地的谷物种子,还有蔬菜种子,以及亚麻和棉花种子,这些都是解决人们吃饱吃好穿暖的问题,比起什么象牙犀角显然更为有意义。
当然,能换取金银是再好不过,金银不是天然的货币,而货币天然便是金银。金银根本无需经过朝廷发行,它们天然就具有购买力。
闵翀和窦七爷听完萧彧所列的物品,互相对视一眼,这可跟别的商人航海目标太不一样了。
别人去海外,都是搜罗各种奇珍异兽,比如珠宝、玳瑁、象牙、牛角等物品,要是能带回什么狻猊、孔鸟、犀牛、大象等活物回来,那才是真正的大收获。
可萧彧竟然只要那些不起眼不值钱的物品。
窦七爷说:“郎君不怕换回来的东西蚀了本?”
“会吗?”萧彧笑笑,“我又不止让你们换这个,不是说还可以换金银珠宝嘛。我是说这些是重点,这一次去,务必帮我多带回些作物种子、小苗和根茎。珠宝是身外物,只有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人们才有余力去关心那些奢侈品。”
窦七爷笑着说:“郎君难道还担心吃不饱肚子?”
萧彧笑笑:“我是吃饱了,但还有那么多人吃不饱呢。去年北边陆地上不知道饿死了多少人,冻死了多少人。”
闵翀深深看他一眼:“我懂郎君的意思了。”
萧彧抬手拍拍闵翀的肩:“那就有劳闵当家了。”
正月初八是吴家大郎成亲的日子,娶的是其母舅那边的远亲,比一般人幸运的是,大郎小时候见过新娘子,不完全算是盲婚哑嫁,听说是个相貌还不错的姑娘。
萧彧很好奇这个时代人婚礼的流程,发现新娘子竟然是黄昏时分才抬进来的,怪不得叫婚礼。新娘子并没有盖头,也不着红嫁衣,因为红色染料稀缺,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
果然如传说中的那样,新娘子长得还不错,五官端正,比较腼腆。
萧彧去观了礼,送上了自己准备的礼物——一套铁器,这是最实用的,而且买起来极昂贵,给吴家省了一大笔钱。此外还随了五百文的份子钱,给吴家张罗婚事用。
吴家准备了流水席,请了亲朋好友过来,村中每家邀请一个作代表,他们家可没法像萧彧那边随意村民们吃。
萧彧头一次吃上了别人家的流水席,不用自己张罗客人,流水席吃得真轻松。
吴家娘子从萧彧那儿学会了酿酒,特意为大郎的婚宴酿了两缸糯米酒,用来招待客人,有酒有肉,已是相当体面的宴席。
吴兴义拉着萧彧敬酒,不断向他表达自己的谢意,说到后来竟是老泪纵横。如若没有萧彧雪中送炭,他们一家哪有现在这样的生活。
吴兴义平时话不多,此刻喝了不少酒,便赌咒发誓要给萧彧一辈子当牛做马。
萧彧并不觉得吴兴义这样令人尴尬,反倒是有些心酸,一位沉默寡言的老父亲,在儿子成家立业之际,竟高兴失态至此。
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再也无缘得见的父母,他们曾经那么以自己为豪,如今在做什么呢?
萧彧悲从中来,多喝了几杯酒浇愁,无奈愁绪更浓。裴凛之最先发现他不对劲,赶紧过来抢过他的酒杯:“郎君莫要再喝了,伤胃伤肝。”
萧彧看着裴凛之,叹了口气:“凛之,我们回去吧。”
裴凛之点点头,扶他起来,牵着他出了吴家。
身后的喧闹渐渐远去了,周围陷入黑暗之中。村民们不舍得费油,极少有人夜里点灯。只有半弯新月挂在夜空中,送来淡淡清辉,夜风吹来,萧彧打了个哆嗦。
裴凛之下一秒就察觉到了:“郎君冷?我背你。”他在萧彧面前半蹲下来。
萧彧也没拒绝,趴了上去:“刚刚一阵风,吹得有点冷,现在不了。”裴凛之后背暖烘烘的,贴着他的胸膛,驱散了冬夜的寒冷。
“凛之想家吗?”萧彧搂着裴凛之的脖子,脸贴着裴凛之的脑袋,抬头看着那弯月亮,忽然想起了“江月年年望相似”,他如今看到的月亮,和父母看到的月亮是同一轮吗?
裴凛之问:“郎君想家了?”
“想起了我娘。”萧彧斟酌了一下,没有说爹,他爹不是裴凛之认得的那个,他对那个皇帝没啥感情。
“娘娘待郎君是极好的,就是严苛了些。”
“嗯,我知道她是为我好。”他的母亲也是个严母,不同的是,他的父亲是个慈父,却只能在心中想念,越想,泪水就有点止不住涌上来。
裴凛之感觉到一点温热落在自己的脖子上,仿佛在他心上烙下了一个烫痕,殿下哭了,他的心疼痛起来:“郎君,郎君,莫要伤心,我会一直陪着你。”这是来崖州之后头一回见殿下落泪。
萧彧吸吸鼻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抱歉,失态了。”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人也变得脆弱起来。
“郎君无需道歉,若是想哭,便尽情哭。”裴凛之说。
萧彧说:“今日大郎成亲,他爹吴兴义高兴得语无伦次,忽然就想起了我娘。”
裴凛之身体僵了一下,没什么感情地说:“若是不发生那桩意外,郎君今年也当大婚了。娶的是丞相孙女、当朝第一才女杜玲兰。”
萧彧有些尴尬起来,怎么说起这个了:“那事就不提了吧。还好没耽误人家姑娘。”
“杜丞相与大将军同朝为官多年,大将军出事的时候,他竟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委实令人心寒。”裴凛之说起这事还是恨恨的。
萧彧叹息:“此事干系重大,他位高权重,牵连甚广,明哲保身也情有可原。”明眼人都看出来皇帝要扳倒周家,再撞上去,除了玉石俱焚,并不会有更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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