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不知道,竈房内的薛镜辞,正在认真的蹂躏面团。
系统在薛镜辞脑海里嘀嘀咕咕道:“这小鬼可真会折腾人!说是要你亲手煮面,可这竈房里明明就有晒干的面条,怎麽还要你重新拿面粉去揉?”
薛镜辞却不觉得这要求过分,他嘴巴刁,自然明白现揉现下的面,会比提前晾干的更为筋道好吃。
他安安静静地揉面醒面,重複三次后搓成长条,放在竈台边上。
做好这些,薛镜辞才掀开铁锅,升起竈火。
薛镜辞把葱段放入冷油中煸炒,待到葱段翠绿的颜色转为暗沉后,便立即捞出来,只留下喷香扑鼻的葱油。
系统虽说闻不到气味,但也能想象出这葱油的香气有多诱人。
“这下那小鬼定是没话说了,宿主连煮面的油都是亲手炸的。”
薛镜辞没应声,神情极为专注地捞起葱油,刷到搓好的面条上。
那面条极长,直到每一处都仔细刷好,他才拎起来放入热水中。
下界天黑得早,如今竈房里黑黝黝的,唯一的光来自竈台,从柴火间丝丝缕缕透出来,明明灭灭地照在薛镜辞脸上。
他纤长的睫毛鸦羽般抖着,很快就被火光覆上一层浅金色。
裴荒看着薛镜辞,忍不住出了神。
直到听见水沸的声音,才醒转过来。
他走到薛镜辞身边,撩起衣袖给他擦汗,然后又语气任性地开口道:“还要加一个溏心蛋。”
薛镜辞满口答应,这下裴荒终于没有再提什麽新的要求,静静退到一边。
很快面就煮好了,薛镜辞拿篱爪将面捞出来,又按裴荒要求往汤里下了个溏心蛋,最后放入肉丁,淋上葱油。
剩下的葱段他也没有浪费,轻轻洒在溏心蛋上做点缀。
系统看得直流口水,在薛镜辞脑袋里喵喵叫,说是等恢複力量重新有了身体后,一定要尝尝这葱油面才行。
然而裴荒却安静地过分,视线紧紧盯着那碗面,不知道在想什麽。
薛镜辞将面放到他面前,又点了根蜡烛放在旁边,这才开口道:“趁热吃。”
裴荒喉头一紧,双手捧起面碗,只见那碗里的面条纤长柔软,红白的溏心蛋上还缀着浅绿的葱花,热气蒸腾着漫入他眼底。
他闭了下眼睛,掌心感受着碗壁传来的热意,半晌才稳住心绪,小心翼翼的尝了口汤。
汤汁浓香,暖意随着汁水流入胃里,裴荒眼睛一点点亮起来,慢慢低头用筷子夹了面去吃。
见裴荒一直不说话,薛镜辞便紧张地盯着他。
这样应该可以渡过试用期吧?
可裴荒也没说好不好吃。
直到裴荒吃完了一整碗面,才擡起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他放下汤碗,指尖摩挲着上面的余温,漆黑地眸子泛起细碎的光:“自我爹死后,许多年没吃过长寿面了。”
薛镜辞忽然愣住了。
竈房里黑漆漆的,借着桌上的烛火,薛镜辞勉强能看清裴荒的身影。
他坐在那里捧着空空的面碗,看起来似乎一动不动,只是仔细去看,就会发现他手指轻轻颤着,像是在隐忍什麽难以言说的情绪。
薛镜辞心里有些闷闷的,低声道:“原来今日是你的生辰。”
冷风从竈房外灌进来,吹得烛火轻晃。
薛镜辞忽然伸手拿走了裴荒手里的汤碗,轻轻握住他微颤的手指。
裴荒的手指瞬间僵住,还未反应过来,就被薛镜辞不容挣脱地拉起,朝竈房外走去。
“今日还没过去,我们现在就去街上走走,给你补份生辰礼。”
此时已经黄昏,马头墙上挂起竹编的灯笼,寒风一吹,就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并肩走在西巷的长街上,周围热闹极了,各色的摊位从街头摆到街尾。
南州富庶,官府也极为开明,只要有手有脚都可以在街上贩卖东西。
薛镜辞擡头一看,就发现一排卖吃食的。
有卖小笼包的,竹笼屉摞成高高一叠,下方连着炉子,远远就能闻见香气。
也有卖茶水的,便宜大碗,只是没地方歇脚,必须端着碗就地喝掉。
还有许多人甚至连摊子都没有,背着个炉子随处一支,就做起生意来,那热油里随便炸些附近的河虾,连皮带肉都十分酥脆。
裴荒一直留意着薛镜辞的视线,只要察觉到他多看了什麽几眼,就打算挤进人群里掏钱买下。
他自己吃了面,薛镜辞却还没吃东西。
可今日薛镜辞似乎对吃食彻底失去了兴趣,对这些卖吃食的摊子视而不见,一门心思朝前走。
不远处人潮忽然朝一个方向拥挤起来,薛镜辞以为那边有什麽新奇玩意,赶紧擡眼去看。
却只见一个锦衣小公子风风火火地策马而过。
那马的四只蹄子上燃起火焰,飞驰间火光闪烁,难怪引得无数人围拢探看。
薛镜辞猜测那人是用了什麽阵法,多半也是个修道之人。
他正要收回视线,却又见到了林肃。
林肃拦住那小公子,手一擡就熄灭了马蹄上的火光。
他不知说了什麽,小公子恹恹地点点头,规规矩矩坐在马上,再也不複先前的张扬。
两人很快离开,人群也随之散去。
这小插曲并未引起薛镜辞的注意,他满心想着的,都是给裴荒挑一件好玩的生辰礼。
走过这一排卖吃食的,下了青石台阶,便看见一座七孔廊桥。
桥底下停了十几条小船,头碰头,尾连着尾,可以直接从这条船跨到另一条上去。
竟也连成一片热闹的小集市。
这上面卖的就不是吃食,而是从稍远一些的地方运来的小玩意。
有捏面人的,画糖画的,还有人做了扇子现场题写字句。
薛镜辞一眼扫过去,总觉得这些都不够特别。
他转了转视线,忽然被船头的碗莲吸引了全部的注意。
那小巧精致的青瓷碗不过巴掌大小,里面蓄着清澈的水,表面浮着几片碧叶。
几只或粉或白的荷花从叶子里探头,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经彻底绽开,正迎风摇曳。
这碗莲很少见,又玲珑可爱,薛镜辞看着喜欢,驻足弯腰,买了一个打算送给裴荒。
可正要送出,薛镜辞又忽然迟疑起来。
裴荒伸手弹了弹碧叶,就见露水圆滚滚地滑落下来,发出滴答轻响。
他望向薛镜辞道:“这碗莲我很喜欢。”
薛镜辞见他喜欢,心下一阵高兴,却又忍不住叹道:“只可惜这东西易碎,留不了太久,还是再另选一件。”
裴荒却摇摇头说道:“无妨,我知道永远保存的方法。”
薛镜辞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眼睛亮亮地说道:“可以做成琥珀!”
裴荒见薛镜辞与自己心有灵犀,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的喜意。
他正要说些什麽,天气却一瞬间变脸,耳边很快响起急刷刷的雨声。
雨水浇落在河道上,激起片片水花。
小贩们急急收摊,一时间周遭兵荒马乱。
薛镜辞怕有人撞碎了怀里的碗莲,只顾抵着头小心护着。
裴荒则小心翼翼环住他的肩膀,护着他朝岸上走。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撞过来,裴荒一手撑起伞,另一只手骤然收紧,紧紧将薛镜辞捞进自己怀里,不让任何人触碰到他。
雨声溅在伞面上,仿佛分割出了一方小小的世界。
伞外是兵荒马乱的人群,伞内只有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个人。
雨水沖洗着青阶,缝隙里长出的小花被揉得歪斜。
一丝青草香,混着泥土与雨水的气息,浸入薛镜辞的鼻间。
他擡起头,视线和裴荒撞在一起。
那双眼睛里蕴着他看不明白的情绪,像是平静水面下汹涌着漩涡,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卷入其中。
两人的呼吸与心跳在冰冷的雨幕中纠缠。
明明周遭都是潮湿与清寒的气息,薛镜辞却感受到一股灼热。
薛镜辞有些恍惚,想起当年在花灯会上,裴荒也是这般护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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