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事后,大家一起凑了些钱,买了块稀罕木料,想在道观镌刻经文,表以虔诚,求神灵庇佑。”
莫临直起身子,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如今东来村里,已经没几个写字好的人了,我也只是会写而已,恐怕糟蹋了大家筹钱买来的好木料,所以想请仙长代为镌刻,酬劳的话……”
薛镜辞摇头:“可以写,酬劳不必,只需每日带上几口饭菜给我便是。”
莫临喜出望外,连忙喊人将木料擡过来。
虽说心里有了估算,可薛镜辞还是没想到,他们竟舍得买下昂贵的阳木。
大地少了光照,植物不知何时也有了阴阳之分,如今随处可见的多是阴木,阳木可是价值不菲。
他不敢轻易落笔,写了几个模板给莫临看,确定后才落笔,认真雕刻。
开头上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田埂间传来稚嫩的诵读声,在随风吹来的稻香中隐隐约约,飘进道观里。
薛镜辞接着往下写,心想应该会是个丰收年。
然而他苦心镌刻了几日,一时不差,只不过上山采药的功夫,刚刻好的神牌被人挖了个窟窿!
谁会干这种事……
薛镜辞难得地生出几分怒气,就看门口阿苏鬼鬼祟祟地偷看。
见他发现,阿苏转身就要跑,却被轻而易举地拎住了衣领问:“怎麽回事?”
阿苏对他很是尊敬,不敢撒谎,犹豫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两块松子糖。
这糖已经有些化了,怕是被小孩攥在手里很久,想吃又不敢吃。
阿苏垫脚靠近他耳朵,小小声地说,是个镇上的混混干的。
薛镜辞当即寻了过去。
黑夜静寂,镇中只有几处销金窟还亮着灯,传出丝竹声。
长长的巷子里,堆满了麻袋,约有十二三岁的少年坐在麻袋上,翘起一只腿。
他穿着一身黑衣,与其他少年满身补丁不同,这衣裳好歹得体,却不大合身,倒像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
他半侧着头,眉毛尾部断开一点,看着像是被人砍过一刀,再深些几乎将他脑袋劈碎。
“老大,我还是有些怕。”
一个高个子少年咽了下口水:“那、那毕竟是仙人……”
“什麽狗屁仙人?不过是力气大些罢了,喝了我酿的酒,保管他睡死。”
黑衣少年拍拍那小孩的脑袋,道:“按我说的办,肯定没问题。”
他从麻袋上一跃而下,右手勾起条皮绳,三两下束在腰间,原本松垮的衣服便紧紧贴在身上。
很快,巷子里传来节奏不规律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修士浑身酒气,走路歪斜,显然是醉得不轻。
模样倒是与阿苏描画收灵石的人有些相似。
先前站着的少年们,不知何时已全部蹲到了墙上,就在修士经过的剎那,黑衣少年将一个麻袋对着他当头扣下。
面粉簌簌而落,瞬间滚进了修士眼中。
他怒喝一声,视线却越发模糊,最后被麻袋整个罩住陷入了黑暗。
黑衣少年挥了挥手,其他人便一跃而下,用木棍狠狠击中修士的膝盖后侧,紧接着又有两个少年一跃而下,击中了修士的后颈。
这便是在“借势”。
借助下落之力,一击即退,可以发挥出比原本更大的力量。
打斗还在继续。
那修士此刻终于从宿醉中回过了神,狠狠一摸腰间,便有银光闪过。
竟是一件法器。
黑衣少年显然没料到他有这样的后招,虽然闪身避过,那暗器却掉转了方向,直直刺入他的肩膀。
剧痛令他面色瞬间苍白,一个少年忍不住惊呼起来,却在下一秒,被他死死捂住了嘴。
“谁!!”
修士气急败坏,努力听着周遭声音,想要记住动手之人。
巷子却格外安静,只有几道急促的呼吸声。
黑衣少年抿着唇,肩膀上传来绵密疼痛,令他半边身子都开始发麻。
但他仍旧未发出一点声音,而是将手摁在伤口上,狠下心拔出暗器,反手扎在了修士身上。
修士发出一声惨叫,终于栽倒在地,彻底昏了过去。
几个少年团团围了过来。黑衣少年擡起尚能动弹的一侧,比了个手势,让衆人去搜修士的身。
直到彻底走远了,确信那修士听不见,少年们才惊喜道。
“好多灵石。”
“居然还有一本炼体功法。”
少年们惊喜不已。
其中个子最高的孩子满脸恨色,说道:“先前就是他骗我弟弟去河里挖灵石,畜生!”
衆人将灵石分发下去,很快就散了,巷子里恢複寂静,皓月当空。
黑衣少年走出了镇子,手里多了一袋灵石,就连伤口的剧痛都抚平了,往山中走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这世上哪有仙人,不过一群恃强淩弱的……啊!”
他话没说完,忽然地上便显出金光,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觉脚腕被捆住,紧接着世界颠倒,竟被倒吊在树上。
少年以为是那修士醒来,眼底显出一抹狠厉懊恼,却不想,树后竟走出个满身月白的清冷男子。
两人无可避地面对面,让少年眼底的兇狠暴露无遗。
薛镜辞走近了看他,垂眼盯着他眉骨的刀疤,说:“狼崽子。”
他说话轻轻柔柔地,却让少年感到畏惧。
因为他认得此人,正是东来村道观里住着的仙长。
“你抓我干什麽!”
少年挣扎着,叫这绳子晃来晃去,可薛镜辞只是伸出手指点他眉心,便使得他动弹不得。
薛镜辞静静看他:“是不是你破坏了神牌?”
少年直觉眉心冰凉,肢体就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心知眼前人与以往看到的三流修士不同,放软语气装傻:“什麽神牌?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
薛镜辞目光中显出冰冷,擡了擡指尖,少年身下就显出一丛火。
“再撒谎,烧了你。”
他身上的杀意与气质完全不符,可说出的话却万分冷静笃定,让少年心底的惶恐沸腾。
那火苗越烧越大,很快少年嗅到了丁点焦糊味道,灼热的气浪在他头顶蒸腾。
心跳声如雷如鼓地打在耳膜,在火苗彻底逼近前,少年终于忍不住大喊:“别烧!对不起!是我……是我干的……”
薛镜辞翻过手掌,火焰瞬间消散。
小孩子果然好骗。
第3章
火堆熄灭,山风凛冽吹来刺骨秋风,树上吊着的少年打了个冷颤。
薛镜辞神情稍霁,问道:“被你挖走的木牌呢?”
少年声音越发乖顺:“没用的东西,自然是扔了。”
“扔到哪里去了?”
“记不清了。”
薛镜辞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饱含威慑,但少年谨慎地与他对视。
“你叫什麽名字?”
薛镜辞重新开始问话。
少年回答:“阿裴。”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瞬,薛镜辞随手一指,两人便回了道观里。
阿裴隔空跌落,好在时值深秋,地上铺了层落叶,滚到地上却没沾满身的土。
他咬牙爬起,擡手摁住肩膀的伤口,吃痛地闷哼出声。
薛镜辞这才看到鲜血从少年指缝中淌出,止也止不住。
他垂眸思索,从衣袖里翻出瓶药丢过去,道:“自己上药。”
说罢转身进了屋子,连个眼神也没留。
少年乖顺畏惧的神情在他转身的瞬间变得兇恶,抓起瓶子仔细看,只见瓷瓶质地如玉,摸起来冰冰凉凉。
跟那个人一样。
他没见过这样精细的药,扒开瓶塞,放在鼻子前嗅了嗅,一股强烈苦味扑面而来,赶紧将瓶塞摁回去。
这人莫不是要毒死他。
不敢乱用别人的药,阿裴收起药瓶,轻车熟路地扯了里衣领子包扎伤口,很快走进了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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