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恸之龙眷(43)
抬着御辇的宫人健步如飞,往日里两刻钟的路程,被缩短了一半。
御辇太过宽大,进不得殿门,御辇只能止于大殿殿门前,所幸就余那几步之遥,玄湛抱着人跳下御辇,冲进了大殿,殿中烧了地龙,又燃了炉火,暖和不已。
他一步不停的将人抱进了寝殿内室,把人放在榻上,甩开已经汗湿的被子,拽了榻上的被子将人掩住,顾不得整理散乱的衣衫便喝令道,“孙敬!快来看看世子的高热是否消退些许了饶是有暗一帮扶,孙敬也跑得气喘如牛。
跟随进殿来的除了全安暗一,还有一道进了宫的云九和云德,他们的脚程不慢,可是再快也不能行于皇帝陛下身前,那是大忌,更何况还是此等地方。
落得后进来殿内,首先见到的便是立于龙榻前衣衫不整略显狼狈的皇帝,再一看,榻上的主子早已安置妥当……
云九眼底的疑惑渐渐清晰,心底愕然惊诧乍起!
他并不是愚钝之人,到了如此地步,若还看不透,他也当不得云王妃临终托孤了。
可是猜透这其中关联,他却震惊得无以复加,六神移位!
目光穿梭在榻上和榻前的两人身上,全是难以置信!
怎、怎会是这样?!
怎会、怎会——云德看着这一幕,再也无法自欺欺人,眼中一片绝望的暗沉,如坠深渊!
果然……是走到了这一步了吗?!
“陛下……”全安看着衣衫散乱的主子,小心翼翼的想要替他整理,碰触到才发现,那衣襟竟全是湿的,只因衣衫色暗而不显,他有心想要让主子先更换湿衣,可是看他半步也不挪的守在榻前,目不转睛的看着榻上昏迷着的小主子,默默的退了开去将干净的衣衫备妥。
“全安!”
“奴才在。”
刚转身迈了一步,他就被唤住了。
“去替恸儿准备一些干净的衣衫备着。”
全安微一怔,随即应下,转身去给两个主子一起备衣。
“回陛下,世子殿下的高热退下了大半了!”一番诊看,孙敬轻轻吁了一口气,跪地回稟皇帝陛下。
“当真!?”
“微臣不敢虚言!”孙敬躬身一拜,“不过世子身子犹虚,万万再受不得寒,如若再让寒风侵体,只怕会损及根源。”
“朕知晓了。”
“世子衣衫身发尽湿,可用烫水沐浴,但是切忌不可受风。”
玄湛颔首应下,吩咐小福子下去安排。
“微臣这就下去给替世子开方煎药,世子此番接二连三连发高热,身子还需静养调理。”玄湛长长松了一口气,“赏!”
刚刚提着脑袋去阎王爷跟前儿绕了一圈,刚喘一口气就听到皇帝陛下这掷地有声的‘赏’,孙敬顿时哭笑不得,给帝王当差这生死还真的就一线之间啊!
虽哭笑不得,他还是记得此刻他该先谢恩,“谢陛下!”
“下去吧。”
“微臣告退。”
孙敬擦了擦汗,爬起来时身形趔趄,好不容易才稳住,没有君前失仪。
内室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玄湛在榻边落坐,取了锦帕给榻上的人儿擦拭鬓角的虚汗,云九和云德伫立在一旁,相顾无言。
事态发展了如今这地步,他们谁都没有料到!
之前心中总是抱着侥幸,总以为以云家目前的情形,不会招致皇帝的雷霆手段。
所以回京这短短数日,谁也没有过分防备皇帝会有什么动作,却不曾想事态情形会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料想过任何,却独独没有想过,皇帝竟会用这般手段一—为何偏偏是这样的方式?!为何偏偏要用这般折辱的方式——云九眼眸中绝然骤起,即便是帝王又如何!?大胤立朝至今,云家世代子孙战战兢兢守护着这万里山河,最后为何竟会落得此般下场?!
就算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般手段,皇家就不怕凉了人心吗?!
云家血脉就仅剩此一脉了,小主子年少心性高傲,被折辱至此,只怕心中郁结此生难消,此后还不知会是何等情形。
如此算计,这位雷霆万钧的帝王这是要算尽云家命数,令云家断子绝孙?
云九一掩眼中神色,撩袍跪地,“陛下,外臣不得宿于宫中是祖宗规矩,既然世子无碍了,容奴才带他出宫回府吧。”
玄湛看着跪在面前的云九,脸上神色淡淡,“不必了,恸儿身子大亏,经不得来回颠簸,就留于太极殿静养。”
“陛下,这于礼不合!”云九垂目,紧紧攥了攥掌心,语气平缓。
“朕心里有数。”
“陛下,世子乃外臣,就该谨守外臣不得宿于宫中的规矩。”云九坚持。
玄湛定定扫了他一眼。
“陛下是天子,自是无惧流言蜚语,世子却不同,还请陛下三思。”
玄湛淡淡勾起唇角,“恸儿今晨匆忙离京,皆是你等唆使?”
云九猛然抬头,看着面前的帝王,一字一句的道,“世子为何离京陛下一清二楚,何故推脱到我二人身上!?”
“朕自然清楚。”
“皇帝陛下,奴才敢问您一句,世子乃云家仅剩的血脉,您为何要将他逼迫至此!?奴才知道朝中诸多弹劾云家功高震主的奏折,可云家至今为止,再未掌军中兵权,如若您真的放心不下,直接收回兵权,隔离云家便可,何故要将世子折辱至此!?”云九怒目而视,瞠目欲裂
第54章 字字玑珠
“折辱?”
“陛下您迫得世子堂堂七尺男儿承幸龙榻,如女子一般雌伏于下,您觉得这是什么?君王对臣子的怜爱?还是皇恩浩荡的恩宠?”
玄湛怒意横生,“放肆!”
云九长身跪地,神色冷厉嘲弄,出口之言张狂到大逆不道,“堂堂大胤云王,到底还是逃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当年先祖许下宏愿之时可曾想过,不过区区五代,他的后世子孙竟然迫不及待如此赶尽杀绝!云家子嗣凋敝,艰难传至如今,这仅剩的这一脉竟然还是被这般不堪的手段折辱而没!皇帝陛下,您坐拥侵染了云家世世代代鲜血的大胤江山,却如此狠辣算尽云家血脉,我倒是想要看看,你的后世子孙能安享如此污秽不堪的江山到几时!
“好口才!”怒极反笑的玄湛看着这狂肆无边的云家忠仆,“朕竟然不知道云家还埋没了如此‘栋梁之才’,云九,让你屈居王府管家一职,还真是辱没了你啊!”
“谢陛下夸赞。”
本已怒起的玄湛突然轻笑了一声,“说起来,你这一番话,倒是字字珠玑。”
云九不言。
玄湛爱怜的看了一眼榻上沉睡不醒的人儿,“朕确实无法忍受他有子嗣。”
听到皇帝这般毫无遮掩的直言承认,即便是刚刚说出那般狂肆言语的云九也被怒行于色。“陛下,体堂阁内已准备妥善。”
小福子踏进殿来,目不斜视的稟告。
玄湛摆摆手,不理一站一跪的两人,俯身将床榻上的人儿抱起来,淡淡的抛下一句话。
“朕愿以一切来换跟他廝守一生一世,定是要算尽云家血脉的。”
忽闻得那言语,云九震惊得呲目欲裂!
“不—”云德仿佛如梦初醒,窜上去伸臂将皇帝拦住,那眼眸中的震惊绝望近乎狂乱,“不!不行玄湛看着他,眉目淡然,喜怒不显,“朕要定他了。”
“不行!不行!如若此般!你杀了他吧!你直接杀了他吧!”云德狂乱的指着他怀中昏迷的云恸怒喝,“你如若想要跟他廝守一生,你直接杀了他吧!”
玄湛猛然抬脚踹向他的胸口,力道用足了十成,直接将人踹翻在地,云德跄踉一退,撞翻了背后廊柱旁一人高的偌大烛台,哐当声响一片。
“奴大欺主!”玄湛看着那狼狈翻到在地的人冷喝一声,“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