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恸之龙眷(76)
为了这私心,甚至不惜这般伤害他……
是啊,伤害了他。
那人儿眼中弥漫的绝望从未如此深沉过,即便是当初他强要了他,将他困在这深宫的牢笼中,也从未让他这样的伤心绝望。
绝望中全是凛冽的恨!
他恨他!
恨他让他以男儿身经历如此之事,恨他让他如同女人一生孕育子嗣,恨他将他的人生搅得如此天翻地覆,更……'恨他让他成了一个怪物……
我是一个怪物……
那人儿绝望的捶打着自己,不断的说自己是怪物。
那一字一句椎心泣血的怪物,如纯刀一般凌迟着他的心。
孕育他的子嗣对他来说不是任何值得欣喜的事情,而是耻辱,是他雌伏在他身下的见证,是他折辱他而来的孽障,是他的罪!就算是老天都容不下这个罪孽!
那全然崩溃的人儿甚至诅咒那个刚刚失去的孩子,诅咒他是孽障,是天地不容的罪,所以老天将这个不容于世的罪孽收走了……
“陛下……夜深了,奴才伺候你歇下吧。”看着皇帝那抓着矮几上颤抖不已的手掌,全安哽咽着低声劝慰。
玄湛有些恍然的看着那如豆的烛火,恍恍惚惚的开口道,“……全安,你说……”
“主子。”终于听到静坐几个时辰的皇帝陛下开口,全安倏然一惊,忙低声应了。
“朕的孩子……真是罪孽吗?”他呐呐的低语,带着畏惧和不确定。
全安鼻头一酸,看着怔怔望着他的皇帝陛下,他忙将眼角的泪意抹干,强自笑起来,“陛下,您这说的什么话?您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君王,您的孩子都是这全天下最尊贵的贵胄,怎么会是罪孽?”
顿了顿,全安轻叹了一声,“陛下,小殿下孕子一事,实属天赐的恩泽,只是事出突兀,小殿下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身,突然告知他能孕子,他一时无法接受本就是情理之中,老奴相信,给小殿下一些时日,待他平静下来,他定不会再如此抗拒。”
男子孕子,虽说是举世罕见的旷古奇闻,违逆阴阳,但是对陛下来说,这何尝不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男子孕子,确实是违逆天理,小殿下一时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当初小殿下还是被陛下强要了。
他想,如若两人两情相悦,现在的情形一定不会是这样。
“天赐的恩泽吗?”
“陛下,男子孕子这等旷古奇闻举世罕见,不是天赐的恩泽又是什么?”全安将他肩头滑下的薄披风小心给他披上,“陛下,您和殿下都是有福之人,定会得天庇佑。”
“是吗?”玄湛苦笑着摇摇头,“但愿吧。”
“陛下.”“下去吧。”他疲乏的摆摆手,示意全安退下。
全安看了看这空无一物的暖阁,“陛下,夜深了,安歇吧,殿下这里有孙大人和奴才照应着,不会出任何岔子,您这眼珠子都熬红了,再这样下去,您的龙体哪里承受得住?”
雍州水患,殿下又出事,这一桩一件叠着,这主子爷定是熬了多日了,又是今日这连番的打击,就是铁打的人也会受不住的。
小殿下拒不见陛下,陛下痴痴的在这里坐了半宿,看这架势竟是要在这里熬过这一宿……“陛下,明日您还要早朝,王大人已经连着递了两三道折子来了,雍州之事迫在眉睫,几十万的受灾百姓等着朝廷的旨意,前朝没您这主心骨,什么事儿都办不下去,您今儿再熬上一宿,明日如何扛得住?”朝中政务堆积如山,朝臣没有决断之权,还得要这主子爷亲自御批,可是以这般模样,这皇帝陛下又挺得了几时?
玄湛只是倦极的摆摆手,示意全安下去。
劝过之后皇帝陛下依然不为所动,全安也是无法,这主子的脾气他最是清楚,如若再劝下去,只怕是要惹得他恼了。
他悄悄的退了出去,唤小太监搬来枕被,撤了暖阁靠窗坑床上的矮几,将被子铺上。
“那奴才在外头守着,陛下您在此处歇一宿吧,好歹闭会儿眼睛,您眼珠子都熬得赤红了。”看着皇帝,全安难得越了一次矩,“主子,您听奴才一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还要照料殿下一辈子,您现在就把身子熬垮了,以后可怎么办?”
劝完皇帝陛下依然无动于衷,全安只得悄悄退出去。
丑时正的时候,他进来瞧了一次,看见皇帝陛下依然静坐在软榻上,让人备了杯参茶搁着,寅时正他进来瞧得时候,皇帝陛下依然静坐着,那参茶也原封不动的摆在桌上,全安急得团团转。
想来想去无法,他最后进了内殿,打算瞧瞧里边儿的小主子之后再来劝慰这皇帝主子,可是进了内殿,却看到那抱膝坐在龙塌边角上颤颤发抖的云恸,还有跪在榻沿哭红了眼睛的福全,想要劝慰的话就这样梗在喉咙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出现到底是将谁伤得更深,可是他想,陛下这般不好受,身为身生之人的小殿下只怕更加不好受,无论他有多排斥这个孩子,此刻最疼最伤的,定然不是旁人…
寅时末,他捧着参茶悄悄进来暖阁,皇帝鼻息依然还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的模样如同一座石像。
“陛下。”
将桌上的冷参茶换下,“陛下,老奴去前朝宣旨多停朝一日吧。”
“不必了。”
猛然听到皇帝陛下应声,全安吓了一跳,手中的杯子都差点摔了,“主子,您这身子……”
“准备早朝吧。”
“……是,奴才这就去。”
玄湛站起身来,脚下略是跄踉。
“陛下——”全安吓了一S兆,忙上去将人搀扶住,“陛下,您没事儿吧?”
玄湛摆摆手,“全安。”
“奴才在。”
“你去将云德宣进宫来,让他进宫来陪陪恸儿。”
“云德?”全安微是不解。
“他跟随恸儿在西北多年,恸儿一向视他为长辈,让他进宫来陪陪恸儿,许是好事。”那人儿拒不见他,可是出了这样的事儿,他实在不放心让他独自一人在这殿中,以他激烈的性子,他实在是怕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全安忙应,“是,奴才知道了,一会儿奴才就亲自去云王府请。”
“嗯。”
就着全安的搀扶,玄湛目光在紧闭的殿门上落了许久,才缓缓走出暖阁。
第87章 进宫
一早,天色还有些灰蒙蒙的,全安就叩响了云王府的府门。
全安这张脸,向来是足以当皇帝陛下的金牌使的。但能让全安亲自出面来请的,可谓是屈指可数,自然京中这些所谓的高门府邸对全大总管那张脸能到耳熟能详的也只是少数。
可是就算对全安那张脸不甚熟悉,但是对他那身儿代表着御前大总管的服饰都是心中有数的。
王府大门打开一条缝,开门的门房打着呵欠揉着惺忪的眼,开门第一眼并未看清叩门的是何人,天色不大亮堂,人脸有些微微的模糊,但是那身醒目的内侍服饰却让他看得猛一个激灵。他使劲儿揉揉眼,确定自个儿没看错,人还未站直身子,就被从后猛然提着领子拎到了一旁。
“校场五十圈!半个时辰跑不完明天就滚去骁骑营!”
“旬总管——”门房哀嚎一声,一听那校场五十圈,哪里还顾得上门口站着的全安,“小的知错了!”他昨儿不就是到府中后院的林子里猎了两只兔子偷了偷嘴,用得着这一大清早就下这样的狠手吗?
云旬淡淡扫了他一眼,“谁敲门……”他边问边转头看向大门外敲门的人,却在看到门外的全安时,倏然色变。
“云将军,许久不见了。”全安对云旬微微颔首。
云旬看着门外的全安,神色复杂,心中翻涌不已,“……云旬见过大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