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便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乔郁有点好笑道:“我早就说了,我今日身体不适,不见外客,你倒好,想必是绕开守卫翻墙进来的。翻墙也就罢了,元大人,是你未得本相允许便闯进来,也是你,本相说了本相不想听,你还是说个不停,怒气冲冲地质问完了,坐在本相身边落泪的还是你。”
他刚才被气得要发疯,现在望着元簪笔,却难得体会到了什么叫无可奈何。
不能说实话,又不忍见他伤心。
这真是玩火自焚,怪不得别人。乔郁恹恹地想。
“元大人,”乔郁眼见他眼泪将要落下,身边又无手帕,只得略向前倾身,一手捏着他的脸,一手拿袖子胡乱将他眼眶内的泪拭净,“我们……有话好说?”
元簪笔垂眼道:“乔相可觉得我妨了乔相的事?”
乔郁捏着他的下巴,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道:“却不像元璧了。”
元簪笔低眉顺眼地坐着。
若房中再有一个外人在,都会觉得是乔郁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竟惹得元簪笔伤心至此。
元簪笔等不来他的回答,也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眨了眨眼,眼泪珠子似的顺着脸往下滚。
乔郁目瞪口呆。
他几乎都要忘了刚才元簪笔伶牙俐齿的样子。
乔郁喃喃道:“何其无耻。”他说的声音十分小,有意不让元簪笔听清。
“本相,”他叹了口气,“我,你一心为我,我怎么会觉得你妨我的事,方才的话你权作没没听见,权作我亦没说过,”他觑着元簪笔的脸色,“权作……本相说错了,本相做错了,”乔郁想一句话叹息三次,忍耐的十分辛苦,“元璧,别哭了,你小时候都没这样哭过。”
“我不是觉得你妨我的事,我因……”面对皇帝他尚能对答如流,面对这副模样的元簪笔,乔郁只得斟酌再斟酌,“斛州路远,前途未卜,顾渊渟同陛下关系不睦,朝野皆知,扣押巡抚的事顾渊渟不是没做过,我实在怕他对你不利。”
况且皇帝凉薄多疑至此,哪里值得你尽心竭力?
“都是本相的不是,本相之前不该对你冷脸,不该不好好同你说话,”乔郁冰凉的指尖擦过元簪笔脸上的泪,“不要再哭了。”
这感觉很奇异。
乔郁见过好些人哭,有人哭得比元簪笔更动情,有人比元簪笔更貌美,宛如出水芙蓉,让人心生不忍。
他拿指尖剐蹭了些泪水,要不是元簪笔还在,他或许真能走到光亮处仔细看看元簪笔的眼泪到底和其他人的有什么不同。
元簪笔偏头,模样呆呆的,像个什么受惊的小动物。
乔郁看着他红红的眼眶,只觉心跳猛地快了一下。
他不适地皱眉,按了按胸口。
元簪笔身体往前一倾,头软趴趴地垂压在乔郁的肩膀上。
乔郁只穿了一件雪白里衣,料子纤薄,源源不断的温热顺着肩膀涌过来。
乔郁手僵硬在胸口上,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又不知道该不该碰元簪笔,一时呆住了。
然而,然而,他略略有点回过神来。
难道此事竟都是本相的错吗?
他元簪笔就没有不对的地方?为何是本相一味认错?明明是元簪笔先闯进来阴阳怪气,最后还要本相伏低做小?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元大人,”他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元簪笔原本虚虚地压在他颈侧,听到他说话却实实地靠住了,元簪笔的脸有些烫,湿淋淋的,男人的皮肤说不上多细软,况且还是个从前在外面风吹日晒疏于保养的武将,乔郁坐得却更直,好像怀里真有块易碎不能动的软玉。
本相不是叫你靠过来。他心说。
他抬手,想拍拍元簪笔的肩膀。
眼泪破睫而出的元簪笔他忍着不看,目光就不自觉地落在元簪笔身上,他这个靠着的姿势说不上多舒服,头垂着,肩膀便也放松,官服下的身量线条依旧流畅好看,一路收敛到了腰间,再往下却又散开了。
乔郁的手停在半空中,要落不落。
“元大人……”
元簪笔抬头。
他脸上的泪还没有干,神情却已有点像往日那样淡。
乔郁莫名地觉得心头火气,却没有烧到心尖,而是烧在了喉中。
神情好像庙中那些木石神像般高不可攀,偏偏还有泪痕滚落。
元簪笔先前在他肩上哭过,不过片刻就又是这幅神情。
乔郁半空中的手自然地落在元簪笔脸上,指尖微微用力,在他淌下眼泪的地方留下了一道说浅不浅说重不重的红痕。
是这样,总是这样。
刚才的示弱可欺仿佛只是乔郁的错觉,元簪笔依然是那个心思不可测的元大人。
他不该这么快平静下来,他应该——哭得再久一点,表现得再示弱点,最好颤得直不起腰身,口中一句完整词句都说不出,只会呜咽着贴着他才好。
“乔相?”元簪笔出声。
乔郁拧眉看他。
本相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天。
美滋滋写了小情侣拌嘴。
第86章
乔郁还未来得及表达不满,元簪笔便又贴了回去。
乔郁手落在他的长发上揉了揉,无端地想起阿璧:连阿璧都没有这样粘人。
元簪笔靠着他的肩膀,好像极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三皇子为人多思多疑,”
乔郁阴阳怪气地嗯了一声,似笑非笑道:“元大人,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同本相说这个?”
元簪笔一动不动地与他贴着,声音闷闷地从底下传来,“乔相且先告诉我,此事是否由陛下授意。”
乔郁大大方方道:“陛下没授意。”
元簪笔似乎闷笑了一声。
乔郁手不老实地把玩着元簪笔的长发,摸擦猫毛似的,补充道:“虽不可揣测君心,然而从远由今,既伴君,当明白陛下思虑好恶至少七分,陛下不曾授意,更不曾明说。”他弯了弯眼,却不是因为揣摩圣意的得意,而是因为手指间顺滑的长发手感,“若事事都要陛下明说,糊涂至此,不如早些乞骸骨归乡颐养天年,不然难得善终。”他这话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冰雪聪明如乔相,自然猜到了。”元簪笔道。
乔郁瞥了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一眼,想起他方才哭的模样,倒没有再去扯他的头发,道:“你刚刚的小心谨慎呢?”
元簪笔凑过去,温热的脸贴了贴乔郁的脖子。
乔郁脖颈绷得像条线,片刻后又放松下来。
“诚如你所言,季微宁是陈秋台的学生,更是陛下的臣子,中州前前后后换了多少守将,两年一轮换,这位季微宁大人今年才上任,我本以为此是陈秋台的安排,陈秋台自尽后,季微宁却无事,若真是党羽,倾巢之下焉有完卵?陛下留季微宁,当有妙用,便是今日之用。”
“竟都是你猜的。”元簪笔轻声道。
“我猜得出,你猜不出?”乔郁挑眉,雾蒙蒙的眼睛有些妖艳的神韵,“不少朝臣也猜得出呢。但纵然心中笃定,也不愿意出头,谁又确凿知道季微宁的心思?就算季微宁与陛下早有约定,他后悔,当真投诚太子怎么办?反倒不如隔岸观火,太子谋反若成,不开罪于太子,不成,法不责众,陛下难道能杀了所有人?”
他忍不住伸手戳了下趴得好好的元簪笔,道:“只元大人一个忠心耿耿的傻子罢了!”
元簪笔动也不动,反驳道:“你才是傻子。”他说话的语气不似嘲弄,反而含着几分叹息。
还是和阿璧不同的。乔郁想。
要是他这样戳一下阿璧,阿璧早跑了。
“我不过是陛下手中一枚小小棋子,陛下要我做戏与太子看,我岂能不从?”乔郁戏谑道:“元大人,朝野具知此事,何以恼怒地来指责我的不是。”
元簪笔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贴着,低低道:“你知道,倘若陛下没有此想,或季微宁那出了什么问题,你一定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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