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叹气,他自认为不会撒谎,也不觉得如果乔郁问他,他的回答能够天衣无缝,不让乔郁起疑,他虽不喜欢应付醉鬼,但应付醉鬼比应付清醒时的乔郁可轻快多了。
元簪笔让人给他去煮姜茶,元簪笔走到哪,乔郁就看到哪,一眼不眨,眼睛跟着元簪笔走。
乔郁喝酒时怀着满腹委屈,若事情真是他做的,他一定在元簪笔面前吹嘘自己手段过人,又一次把世家玩弄在鼓掌之中,可此事与他半点关系也无,巧合得乔郁都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有人算计他。
“乔相。”元簪笔叫他。
乔郁也不看他,手指不由自主地转着自己的袖子。
元簪笔重复了一遍,“乔相,不知乔相这时来我府上,所谓何事?”
乔郁语调上扬,“本相无事就不能来了吗?”
元簪笔顺着他,“不敢,乔相莅临府上,实在令府上蓬荜生辉。”
他这样说话将乔郁被酒浇出来的七分委屈变成了十分。
元簪笔误会他不说,现在还是这样态度。
旁人说乔郁手段狠毒,乔郁尚能一笑了之,心中不屑一顾,可怀疑的人是元簪笔。
元簪笔……
乔郁几乎是咬牙切齿想着这三个字。
元簪笔怎么一样?
他们二人少年相识,做了近十年的朋友,关系亲近到了元簪缨开玩笑说是可以谈婚论嫁的地步。
别人当然可以怀疑他。
元簪笔怎么能?
乔郁张了张嘴。
所有的话堵在喉咙中他又觉得自己分外好笑,元簪笔为什么不能怀疑他?
他几次三番想杀元簪笔,难道要元簪笔从一而终地信他?
元簪笔不知道乔郁心中如何波涛汹涌,见姜茶来了,起身为乔郁倒了杯姜茶,亲自递到他手上。
乔郁乖乖接住了。
元簪笔道:“雨夜路滑,乔相以后再来时要小心些。”
他看元簪笔。
元簪笔任由他看,对乔郁一动不动看着他的毛病习以为常。
可为什么不能信他?
乔郁突然道:“元大人觉得我是个什么人?”
元簪笔狐疑地看着他。
“元大人觉得本相是什么人?”
若元簪笔性格再有趣些,或者再风流些,他都会开玩笑似的回答是个美人,能将这醉鬼恰当地糊弄过去。
可元簪笔无疑是个认真之人,他思之又思,乔郁他无疑是了解的,乔郁年少时的喜恶或许自己都忘了,但元簪笔还能大概记得七七八八。
乔郁是什么人?
元簪笔觉得自己能想一夜也给不了乔郁答案,他思索得难得耐心乔郁都不耐烦了,道:“元大人觉得我是什么人?欺下媚上结党营私目无法纪败坏朝纲的弄权之人?”他将朝野对他的形容拣了几次词发问。
元簪笔沉默片刻。
虽然他知道他点头一定会引得乔郁不满,乔郁不满之后一定会有无穷无尽的事,乔郁睚眦必报的性格他也清楚,但乔郁说的这话形容他自己实在是太恰到好处。
乔郁只想看他摇头否认,哪里想这样短的一句话会引得元簪笔逐字逐句地分析,宛如少年时通读圣人之言。
考试一事由他负责,但调查还是需要乔郁来,他必要和乔郁配合。
乔郁现在确实喝多了,但他也不是个喝多之后什么都记不住的傻子,元簪笔有的是和乔郁共事的时候,不必这点小事上得罪乔郁。
元簪笔摇头,像哄孩子似地说:“乔相不是。”
乔郁冷笑道:“你就是这样想的。”
在他看来,元簪笔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已是罪大恶极,难道这种事情还需要权衡利弊吗?
元簪笔无奈,“是。”
乔郁喝了一小口姜茶,姜火辣辣地烧着他的喉咙,乔郁面目狰狞地咽了下去,冷冷道:“元大人有没有查出什么?”
元簪笔更加茫然,“查出来什么?”
乔郁声音冷漠,“是本相构陷太子的证据?”
“什么?”元簪笔疑惑道。
“就是本相与三皇子勾结,其心可诛的证据?你要不要查查顾轻舟,说不定还能找到致本相于死地的证据呢。”烛光下,乔郁望向他的眼睛像是沁润了水光的珠子,他面容又泛着红,声音软甜,实在不该说这样的诛心之言。
要是刘曜在这恐怕要气死。
乔郁就这样把他卖了,卖得毫不犹豫。
即便在别人眼中,这事就是乔郁做的,乔郁这么做要么是三皇子授意,要么是为了讨好三皇子和陛下。
元簪笔道:“乔相多虑了。”
乔郁笑道:“本相才没有多虑。”他这话说的像是撒娇,还半趴在轮椅扶手上,仰起头问元簪笔的样子让元簪笔忍不住想起小雪在兖州养过的猫,想法一出,元簪笔就不由自主地按了按太阳穴,恨不得自己把这个想法救出来。
能这样想乔郁,他真是无可救药。
“事情不是本相做的,”乔郁绝口不提刘曜告诉他的话,“本相也不知道是谁做的。”他语气更加柔和,也更加委屈,“一切皆是巧合,”他眼中看见的是元簪笔平淡无波的面容,他不满地说:“你别这样看本相。”
元簪笔眨了眨眼。
乔郁不满得无以复加,“别眨眼。”
元簪笔只好盯着他看,果然眼皮一动不动。
乔郁道:“只是天底下哪有这样巧合的事情,事在人为,”他笑,“不知是谁所为,心思精妙,本相佩服。”
元簪笔忍着眨眼的冲动,道:“乔相喝醉了。”
乔郁摇头,被酒熏红的眼眶几乎要落下泪来,“本相是不是该问问殿前司统领顾轻舟的尸首有无问题,这样的尸体大多不会发回原籍,让家人安葬,而是直接拖到乱葬岗埋了,但和他家里人说还是要说一声的。”
他拿这双眼睛看着元簪笔,“我记得殿前司统领与你关系好像不错,你和容大人同是魏帅的学生,还是有些同门之谊的,不若元大人帮本相问问,方便本相查下去。”
元簪笔道:“我与容大人多年不曾联系,”他话锋一转,“但也愿为了乔相问一问。”
“多谢元大人。”乔郁一点诚意都没有地道谢。
他目光虽不清明,但醉后如同含了秋水般。
乔郁轻声道:“当真不是本相做的。”
元簪笔道:“我自然相信乔相。”
他当然知道不是乔郁做的。
他一手参与此事,连顾轻舟都是他送走的。
可他不能表现得太司空见惯了,不然以乔郁多疑多思的性格,一定会顺着他查下去。
乔郁含糊道:“你不信。”
眼泪悬而未决。
“当真不是本相,别人都可以不信本相,”他说的柔软又委屈,乔郁少见示弱,他向来锋芒毕露,傲气非常,今天算是醉后,软得仿佛一碰就能融化在手中,元簪笔一愣,差点不敢看他的眼睛,“你不行。”
“是。”
乔郁容貌惊人,元簪笔看了十年看得十分习惯,这样的美貌在他眼中并不罕见,罕见的是乔郁的反应。
“不是本相。”他喃喃自语。
“我知道。”他说。
乔郁抬头,眼眶是红的,眼睛也是红的,他朝元簪笔毫无防备地笑,好像被冤枉了很久的孩子终于见到了愿意相信他的长辈,“你为何,”他一顿,最后一点锋芒都不见了,“知道?”
元簪笔没有立刻回答。
乔郁希冀地看着他。
任何一个心机深沉地人看见这样的眼神都会恨不得和盘托出,何况元簪笔也不是个善于骗人的人。
元簪笔说:“因为我相信乔相说的。”
他看向乔郁,那些希冀在乔郁眼中慢慢消失了。
要是元簪笔这时说一句实话,就能让乔郁不失望。
可元簪笔什么都没说。
乔郁露出一个元簪笔分外熟悉的笑容,道:“元大人真是铁石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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