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郁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元簪笔听得他呼吸中微微颤抖,愣了下,道:“乔相。”
无论如何,都是他蠢。
他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觉得元簪笔会和他是一路人?
同舟共济也好,同生共死也好,其实全部为时局逼迫,若是元簪笔有的选,他绝不会选他。
乔郁皱眉道:“寒潭呢?”
“寒潭去……”他接触到乔郁的眼神,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乔郁现在大概十分不愿意听到他说话。
乔郁随便叫来了个婢女,让人将他推出去,似乎一刻都不想和元簪笔多呆。
可他最后还是偏头,想看元簪笔作何反应。
元簪笔似乎在盯着他看,看见乔郁看过来,马上把头偏了过去。
乔郁面无表情地被婢女推出去,推了好远,他才一掌拍在轮椅上。
小姑娘才十五岁,被乔郁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躲在暗处的梅应弦以为自己被发现了,讪讪地走出来,道:“乔相。”
乔郁不笑时确实不像个活人,黑而阴森的眸子往梅应弦处一瞥,梅大人就觉得自己也要跪下了。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官位只比乔郁低一点,实在没有跪乔郁的道理。
乔郁喘了口气,道:“下去吧。”
婢女起身,赶紧跑了。
仿佛身后那个面如桃花的美人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个披着人皮的鬼怪一样。
“乔相,”梅应弦缓了半天才开口,道:“此事确实是下官办事不利,险些让乔相遇险。”
乔郁目光在他身上一落,冷得好像要掉冰碴。
“梅将军,”乔郁道:“将军很聪明。”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是方才元簪笔说的话,想掐死自己,又想掐死元簪笔,权衡之下决意先掐死元簪笔,再自杀才最好。
不对,他猛地反映过来。
本相为什么要陪着元簪笔死?
梅应弦自觉不聪明,尤其乔郁阴阳怪气的样子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夸他聪明,遂尴尬道:“乔相谬赞了。”
乔郁的眼神更冷了。
梅应弦缩了缩脖子。
羽先生和魏筎出来的时候他站在门口偷看,乔郁刚刚明明春风拂面,怎么才不到半个时辰就仿佛有人杀了他全家似的?
“本相很好奇,你和元簪笔是不是做了什么本相不知道的交易,你杀了本相,他替你保密?”
梅应弦十分摸不着头脑,“自然是没有的。”
乔郁冷冷道:“梅将军所做种种,皆让本相这样觉得。”
梅应弦觉得此人脑子十分有病,但是身家性命又捏在他手中,不敢造次,他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这……若是让下官在乔相与元大人之间选一个,下官一定选乔相,乔相英明神武心慈手软,绝不会过河拆桥。”
乔郁垂眸。
他眼中似有水光粼粼,看得梅应弦呼吸一颤。
虽然这位乔相的脾气不好至极,皮相可与脾气媲美,都占了至极二字。
梅应弦甚至抽空想了下不知道乔郁父母都是何人,才能生出这样好看得有几分妖异的孩子。
“选本相?”他问。
梅应弦点头如捣蒜。
“你有什么资格选本相?”乔郁问。
他看起来是极其脆弱的堪怜美人,只是说出来的话总能让人想要伸手掐死他。
梅应弦当然不敢伸手,也不敢反驳,只好道:“那……选元簪笔?”
乔郁望向他的眼神更冷了。
梅应弦苦着脸道:“是是是,下官当然也没资格选元大人,下官有什么资格,您与元大人天造地设神仙眷侣如出一辙,”他一顿,匆忙一收,“百年好合。”
乔郁道:“元大人,梅将军在祝我们俩百年好合。”
梅应弦猛地回头,果然看见元簪笔站在不远处。
他刚才许是说的太专注了,没有听到元簪笔的脚步声。
梅应弦的脸更苦了,“元大人何时来的?”
“你说选乔相的时候。”元簪笔照实回答了。
梅应弦:“……”
梅应弦突然有种想拔刀的冲动。
不是想杀他俩,而是想把刀递给俩人中的任意一个,让他俩动手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
他也明白,要不是梅应琴跑了,他不至于凄惨到如此境地。
虽然身负全家性命,但他还是由衷地感受到了生活不易。
当日他也是敢拍着桌子对元簪笔说老子不去的人,而今却只能在俩人手里左右逢源——还不受待见。
乔郁阴阳怪气地说:“不敢,若我和元大人成婚,定然是一对怨侣。”
乔郁性格张扬,元簪笔沉稳,两人性格尚算互补,可惜政见分歧无可弥合。
“拿女孩跑了,”乔郁道:“梅将军,推本相回去。”
梅应弦眼角一抽。
有元簪笔在这,这活怎么也轮不到他吧?
他看了一眼新书房到卧房的距离,他大概还得听乔郁阴阳怪气地骂他十几句。
梅应弦求救似地望着元簪笔。
乔郁眉头一皱,还未开口,元簪笔已将他推走了。
元簪笔站在月色中,身上甲胄反着光。
梅应弦仿佛看见了救苦救难的漫天神佛降世,恨不得跪下给他叩头。
不论怎么说,能不送乔郁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乔郁看着元簪笔平静的侧脸,有什么讽刺的话想说,想来想去,竟也想不到一句能把元簪笔气哭的。
以火场那日元簪笔对他的担忧程度,或许此刻他拔剑自刎,能把元簪笔吓得大惊失色吧。
可他为什么要为了和元簪笔置气,拔剑自刎?
他有毛病吗?
元簪笔将乔郁推回房中,然后不言不语地将他抱上床。
乔郁看他沉静的脸气得牙痒。
他随手拿起一本书,半天没看见去一页,只因元簪笔坐在不远处。
乔郁开口,却不提大局,“你知不知道,方氏要杀本相?”
元簪笔不语,这个反应在乔郁眼中和默认没有区别。
“那你知不知道,方氏派来的人一人一剑就足够将本相剁成肉泥,要是方鹤池有心,说不定你还能吃上饺子。”
元簪笔张口欲言,乔郁立刻道:“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晚来一刻,本相就当真会死。”
乔郁绝口不提和梅应弦的筹谋,咬死了元簪笔不来,他和元簪笔就会阴阳两隔。
死字一出口,元簪笔似乎愣了愣,他半天才道:“我知道。”
我不会让你死还没出口,乔郁就一把将书扣在了脸上,含糊道:“滚!”
倘若元簪笔同乔郁性格肖似,大概会十分得意自己能把乔郁气成这样。
乔郁喜怒形于色,却仅流于表面,只要需要,无论是被捅了一刀又要开怀大笑,还是得意洋洋时让他哭丧,他都信手拈来,他情绪变化得极快,难怪有人觉得他似乎有些什么疾病。
只是对元簪笔,却少有真诚,仿佛他还是十五六的少年人似的。
元簪笔一句话就能让他欣喜,几个字就够他如坠冰窟。
此时重重心绪重合,乔郁原本被风吹干的泪意竟又上涌,他呼了口气,才发现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当着元簪笔面哭太丢人,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觉得元簪笔定然会看他笑话。
元璧半天没听到乔郁言语,但见他呼吸平稳并无异状,伸手掀了他脸上的书。
乔相白璧面容,眼尾却被熏得泛红,水痕自上滑下,不似美玉有瑕,倒如玉髓裂隙而出。
元簪笔不曾想到乔郁如此爱哭,不知作何反应,将书又扣回乔郁脸上。
乔月中没等来安慰,却只见黑影落下,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一串眼泪珠子似得滚下来。
“你瞎了吗?”乔郁哑声问道,声音带着哭腔还不忘颐指气使,“本相在哭。” 话音刚落,一个轻飘飘的东西落到了他胸口上,乔郁伸手抓住,指尖一捻——只是条手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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