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中只传来隐隐约约的呜呜声响。
车夫自觉不对,一把扯开已经着火的车帘,看清车中情况,脸上顷刻间没了人色。
马车中哪里是乔郁,分明是个被绑起来的年轻男子,被熏得上不来气,口中却塞着棉布,连呼救都做不得。
他一见外面的人发现自己,登时挣扎起来。
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被熏黑的脸上淌下。
车夫愣愣地看着这曾经同和自己在乔郁府上共事之人,就算脑子再不灵光这时候也明白了什么。
他呆呆放下车帘,下一刻就被火光冲天的□□一箭贯穿胸口。
他扑通倒下,双眼犹然圆睁。
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马车,将上面几人的脸都照亮了。
熟肉的烧焦味从下面飘上来。
首领自觉做的很好,看见没有人逃窜出来的马车却微微皱眉,道:“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一个轻快的声音问他。
“为何无人逃……”这声音不属于他身边任何一个人,他豁然回头,抽刀砍去,那人影却比一片纸更为轻盈,轻巧地躲过了带着血腥气的刀刃。
楼下,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已有全副武装的军士冲了上来。
小雪站在楼上,喝令道:“假扮禁军,谋害皇族,论律应剐!”
黑沉沉的甲胄像水,瞬间就将他们吞没了。
甬道两边处理干净,摘下了挂起了红灯。
小雪道:“来人,换上这人的衣裳,”他指了指瘫倒在地上的死尸,“先去陛下寝宫禀报太子,就说,”少年脸上流露过一线残忍的笑意,“一切顺利。”
众人极快地扑灭甬道中的火焰,收拾地上焦黑得看不出人形的尸体。
不多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小雪手中持着盏浅粉色的灯,向下面的人挥手。
……
允佩听完回报,小心打开门,对坐在好皇帝床边的刘曜耳语道:“殿下,一切顺利。”
刘曜肩膀僵成一线,过了一会又猛地放松,他面上的喜色不加掩饰,竟忍不住大笑。
允佩神色不明地看他一眼,道;“属下在外等候。”
刘曜摆摆手。
寝宫守满了刘曜的私军,乃是刘曜认为的,最最安全之处。
皇帝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
真是奇怪,刘曜想,纵然皇帝已病得极重,绝无反抗他的能力,他看见皇帝的眼神仍然觉得本能地恐惧。
皇帝望着他,道:“乔郁来了?”
刘曜微微一笑,他本想镇定自若地答话,然而他实在太过高兴,高兴得忍不住弯腰笑出了声音,他道:“乔郁死了。”
死一般的沉默。
寝殿中侍候的人都被刘曜喝令出去,此刻不过他们两人而已,他的笑声回荡在空空的寝殿中,甚至能听见回音。
刘曜欣悦道:“儿臣命人传出消息,您在重病中叫乔郁来见您,且告诉旁人,绝对不要传出,您宫中的暗哨们当然会将这您的呓语和我的命令传达下去,乔郁但凡有一丁点为君的野心,他都会过来,您说是吗?”
皇帝冷漠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父皇,别这样看着儿臣,”刘曜笑道,秀丽的面容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狰狞,“您不要怪儿臣,要怪就要怪您自己,您谁都不信,忠心耿耿的臣子被您杀戮殆尽,对您死心塌地的儿子亦被您逼迫触柱,您宠信乔郁,乔郁是什么人,他不过一小人,一乱臣贼子罢了,谁给他一点好处,他就能跪在这人身边百般谄媚,宛如一条被打断脊梁的狗,偏偏,您只喜欢这样的臣子。”
“杀了乔郁,儿臣也很不忍,乔郁可真是儿臣的大功臣呢。”他仰天大笑,状若癫狂。
皇帝无言。
刘曜觉得很不满意,皇帝实在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至少不该是这样平静的反应。
皇帝应该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才对。
“您逼死了刘昶,先给我协理之权,但又将刘昭召回,我杀了刘昭,自以为稳操胜券,你却给乔郁封侯,还令他能够继位,你让我如何能够容忍已在我手中的权位被人一把夺取?你让我如何能够容忍?!”
“事到如今,皆是您一人之过也,”刘曜看着躺在床上的皇帝,皇帝的眼神是那样冷淡,看他宛如在看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或者是什么不太好笑的傩戏,“您要怪,只能怪自己疑心太重,您怨不得我,您怨不得……”他猛地想起了乔郁,冷哼一声,“您要怪乔郁也可以,毕竟,若是没有乔郁,刘昶不会死,刘昭不会死,就连您,也不会重病。”
他逼近皇帝,望着皇帝的脸,道:“父皇,您还不知吧,您并不是重病,您只是中毒了,至于下毒的人……您猜猜是谁?”
皇帝神情微变。
刘曜笑得十分得意,“我从前一直不明白您为何这般信任乔郁,因为手段?因为心思?还是因为容色?到那日我才知道,原来乔郁也是您的儿子。”那是他被封为太子之日,本应该是他此生再风光得意不过的日子啊,他的父亲令太监诵读他被立为太子的诏书,全文几无褒扬,却在下一刻,亲自封乔郁微侯,字字句句,皆尽如慈父殷切般,他被封为太子纵有万般喜悦,但也在那一刻被全然击碎,那时候满朝文武的视线大多落在乔郁身上,少有的看向他,却皆是为了看笑话!
“乔郁是您的儿子,我亦是您的儿子,刘昶是,刘昭是,怎么我们几人皆是您之亲子,您却待乔郁信任无二呢?”
皇帝待乔郁当然不信任,反而多有防备,但是在自觉大患已除的刘曜心中,皇帝待乔郁,便是世间最好,最真挚的父亲疼爱。
皇帝道:“你杀了乔郁,有没有想过元簪笔会如何?”
刘曜冷冷道:“元簪笔之前因乔郁的身份才会肆无忌惮,而今乔郁死了,他能如何?他若敢,便是谋反,多少人摩拳擦掌等着进中州呢,他不敢。”
外面异响频频,但是因为刘曜情绪异常,便一直没有注意到,直到他看见了溅在窗纸上的血迹。
一人,应声倒下。
他猛地回头。
门被缓缓推开。
看得出,推开门的人并不焦急,他不紧不慢地推开门,凝了霜雪一般雪白的手腕在烛光下恍若一截美玉。
然而再绝艳的美色都没有比这个人的出现对刘曜的冲击更大,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好像见到了鬼。
事实上,如果按刘曜的构想,旁人的汇报,这人应该死在了半个时辰前,早就应该是个鬼。
“你……你……”他瞠目结舌,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乔郁笑眯眯地问:“你怎么知道,元璧不敢?”
第106章
他转身关门,笑道:“你将元璧待我之心想的也太过轻贱了。”
若他今日真死,元簪笔绝不会让刘曜活着。
甚至,他也不会令刘氏皇族再有一活人。
刘曜颤了颤,道:“你竟活着。”
乔郁疑惑道:“我应死吗?”
刘曜如初梦醒,倏地从床上起来,拔出了腰间佩剑朝乔郁刺去。
乔郁皱眉。
他实在不觉得在这种本应该心平气和坐下来谈谈的时候执剑是多么好看的事情。
两剑相抵,声如碎玉鸣泉。
刘曜不可置信地看着乔郁,比刚才见到乔郁死而复生更加震惊。
乔郁灵活用剑,长剑堪堪错开,往回一收,刘曜趁机前刺,被乔郁踹翻倒地。
乔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叹息道:“刘曜,你仿佛忘了,我少年时曾与元璧一同在西境大营,烧过帝国的粮草。”
魏阙曾赞两人都有将帅之才,然而他觉乔郁心性跳脱,不适合从军。
乔郁绕开刘曜,道:“你若想多活一刻,便安静地呆在这。”
刘曜双颊从惨白又因羞辱变得通红,他撑着剑站起,怒道:“你……”
乔郁偏头,瞥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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