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
他此时才感受到青州一行当真凶险,乔郁居然连他俩的身后事都想好了。
元簪笔怕他气坏了身体,想了想半天说出一句:“既来之则安之。”
乔郁怒道:“安之什么安之?每次这种破事都找本相,皇帝为什么不找世……”他一顿,猛地想起了元簪笔也是个世家子弟。
他深吸一口气,心情稍霁。
皇帝总把对元簪缨的怀念拿到明面上说,好像元簪笔的一切都是因为皇帝思念他哥。
你看,元簪缨怎么都算是为国事死的,皇帝对他爱护有加的弟弟手下留情了吗?
乔郁随手捞起一册文书,冷哼一声。
元簪笔不知道他想什么,只见他安静不少,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乔郁原本躺在枕头上,后来不知道发什么疯,干脆枕在他膝盖上。
元簪笔一僵,但能让乔郁闭嘴就是好事,于是干脆当没看见。
他和乔郁原本是一人一辆马车,乔相刚出城不久便上了他的车,和他扯了几个时辰有的没的。
乔郁顺着他的小腹往上看,元簪笔正低头写着什么,全然忽视了自己腿上的活人。
乔郁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元簪笔手一抖,墨汁洒在了他刚写好的奏折上。
“乔相。”
元簪笔的腰细却不软,小腹紧实。
乔郁贴着他的衣服道:“元大人要不要和本相聊聊青州之事?”
元簪笔道:“你先起来。”
乔郁非但不起来,反而变本加厉地蹭了蹭,这下他眼睁睁地看着元簪笔的耳朵开始红了。
乔郁伸出一只手,想去摸元簪笔的耳朵。
元簪笔往后一退。
乔郁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快乐,道:“呦呵,怎么像个小姑娘一样?你等下是不是就要和本相说,请你自重啊。”
元簪笔深吸一口气,“没有。”
“那你要做什么?”乔郁从下往上看,“叫人?”
元簪笔也不低头,干脆不和乔郁说话。
乔郁能感受到他小腹起起伏伏,似乎在极力忍耐不把他掀翻。
乔郁开怀了些,道:“青州远离中州,世家与宛州、宁州还有中州先比不多,但是根基深厚,方氏更是寿比我朝的百年世族。青州风气古朴,比别处更以世家为尊。此地多暴雨,裘河常泛,这次水患也是裘河河堤被冲垮,年年修,年年垮。”
“为何?”
“什么为何?”
“为何年年修,年年垮?”
乔郁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他,“自然是有利可图,朝廷一年给青州多少钱修河?”他冷笑,“一千五百万两。都够一州三年税了,因为裘河之事,青州免税免了已有五年。大人,如果你是青州守,你是把河堤修好呢,还是和大族们一起把钱分了呢?何况你也根本修不好,没有世家支持,州守在青州寸步难行。你上书给陛下,说不定没到中州就被拦下了,为了此事丢官还好,丢了身家性命岂不是不值得?不想同流合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任期满离开就算清廉有德了。”
元簪笔微微皱眉,没说什么。
“元大人,不是所有刺史都有我等这样的身份,”乔郁指了指自己,“可以直达天听,你又身份显贵,只要不太过分,没有人敢拿你如何。此乃国之顽疾,妄动不得。不过青州年年有水患,年年有饥荒,叛军谋反还是第一次。奇也怪哉,最不拿世家当回事的西境五州没谋反,这个地方倒先谋反了。”
元簪笔道:“我听乔相的意思,仿佛在劝我不要轻举妄动?”
乔郁笑道:“哪里。你让方氏不好过,受益的是我等,我劝你到任马上把方家人都抓起来严刑拷打还来不及呢。”
元簪笔低头。
两人视线一对,乔郁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元簪笔道:“乔相曾说自己是弄权之人。”
乔郁懒洋洋地说:“不是本相说的,但这么说本相也无从反驳。”
元簪笔认真地问:“一个弄权之人为何会关注这些?”关注这些看似是细枝末节,实际上举足轻重的地方事。
乔郁任相以来,最显著的不是他的政绩,而是他在打压政敌方面的手段。
乔郁弯了弯眼,元簪笔看不见他眼中情绪,“因为啊,”他突然伸手,摸了把元簪笔的耳朵,对方来不及闪,只好任他像摸猫一样地摩擦几把,“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你常在边境,不知道内情也是自然。”
元簪笔轻声道:“乔相知道的好像太多了。”
乔郁捏了捏元簪笔的耳朵,又把他的头发绕在指尖上玩,“现在本相在你心中,可是从玩弄权术变成了忧国忧民?”
元簪笔摇头。
乔郁顺手扯下来了他几根头发。
“本相白说了。”他恼怒道:“元大人连投桃报李都不会吗?”
但是,他在心里想:元簪笔问这些干什么?
他难道真想整肃一方?
乔郁垂眸,笑得愈发明艳了。
这可是以触动世家利益为前提,有元簪缨做前车之鉴,他不信元簪笔会敢做这些。
元簪笔道:“乔相到青州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乔郁想了想,回答:“奔丧。”
两人聊天聊得正大光明,守卫不时换岗在车边保护。
一青年人小声道:“这两位关系还真好。”
队长啪地给那青年人一下,“说什么呢?”
这人笑起来有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面容虽不俊美,但是圆脸浓眉,长得很讨人喜欢,他挠了挠头,道:“我说着两位大人关系倒不像外面说的那么差。”
队长虎着张脸道:“快滚,谁让你打听的。”
那青年人仍笑着说:“哎,知道了。”
元簪笔与乔郁的车规制一样,只是乔郁的内部布置得更为舒适一些。
傍晚整队休息,乔郁猛地闻到一阵呛人的味道。
他还没掀开帘子,就听到有人大呼小叫,似乎在责骂什么。
乔郁按了按太阳穴,烦躁道:“又怎么了?”
队长道:“大人,这小子点火做饭时不小心烧了大人车马的帘子。”
元簪笔看乔郁,乔郁道:“烧了就烧了,换一个就是。”
乔郁有些郁闷道:“难道在元大人心中我就是如此不讲理之人,烧个帘子都要拖出去车裂?”
元簪笔道:“不是。”
“那你看我做什么?”
元簪笔一时语塞,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碰巧抬头和乔郁对视吧。
乔郁大人喜好奢靡这点没什么变化,帘子从不同的丝帘变成了皇帝御赐的绸缎制成的帘子,遇光则波光粼粼,如同水面一般。
之后一月路程,两人一路闲谈,不谈国事,倒难得平静。
前半月他们举目所见尚算安定,越往青州,局势愈发动荡。
就连乔元二人的车队也遭到了几次袭扰,有时是流民,有时是土匪,匪患虽祸害一方,然毕竟无法与朝廷正规军队相抗衡,流民见到了车队蠢蠢欲动,但碍于刀剑,更不敢上前,只是……
“只是匪患可擒贼先擒王,无法说通直接杀了就是,”乔郁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个已经发黑的荷包,荷包原本应当是粉色的,只是沾了土又沾了血,早就看不出上面绣着什么了,“然而流民如何,元大人在外指挥军队数年,与他国打了不少的仗,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为臣者自要顺从上意,但是这些人,元大人想如何做?”
元簪笔一时沉默。
在荷包旁边还有余下的几根细小的骨殖,骨头洁白,连点血丝都没有,骨头遍布齿痕,看起来并不像猛兽啃食。
乔郁语气悠然,“在必要时刻,元大人也可拔剑,杀谁都一样,杀敌寇与屠戮百姓有什么区别,”他做了一个手势,在脖子上轻轻一划,“这样人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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