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郁一愣,刚酝酿好的阴阳怪气的话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元簪笔手指一节一节地蹭过绳子,似乎在找什么特别之处。
乔郁只觉口干,但这时候喝水未免太不合时宜,况且此时渴的不是口,而是心,他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道:“你跪下。”
元簪笔有一瞬间的怔然,“要……”他好像更难以理解了,“磕头吗?”
乔郁一把拉住要下床的元簪笔,手掌按在床榻上,“这。”
元簪笔神情古怪,“乔相是要我跪你?”
乔郁一时语塞。
元簪笔看他的表情比他说要做元簪笔先生时更复杂。
在他心里,乔郁心道,本相究竟是什么人。
乔郁道:“背对着本相,跪下。”
元簪笔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乔郁刚才的神色为何那般纠结,但他对乔郁说不上言听计从亦算得百依百顺,最重要的是,他确实很想知道乔郁想干什么,于是干脆利落地跪下去,背对着乔郁。
寝衣宽松而单薄,隐隐能透出身形,元簪笔并不单弱,上过战场杀人的人,不该很文秀。
乔郁将绳子抻开,毛刺有点扎手,如元簪笔所说,这样的绳子若是束缚肌肤,很容易勒出红印。
他沉默地盯着元簪笔的后背,顺着腰向上看去,能看出一截寝衣遮不住,被头发挡了大半的后颈。
元簪笔问:“乔相是在等我把腿跪麻吗?”
乔郁道:“你今夜话格外多。”
元簪笔回头看他,表情好像在说还不是因为你今夜奇怪的举止。
乔郁先将绳子绕在元簪笔喉间,他伸出一指,不忘测试绳子与元簪笔喉结之间的缝隙,元簪笔有点不适地仰头,更为方便乔郁动作,他将手指抽走,轻轻一紧绳索两端。
元簪笔闷哼一声。
乔郁从后面伸手逗猫似的抬起他的下巴,“疼了?”
元簪笔吸了一口气,道:“尚可。”
就算打断元簪笔的腿他都不会说声疼,乔郁审视着他脖子上的绳子,被压住的皮肤隐隐透出了淤红,于是他没有调整,绳子一绕,缠住了元簪笔的腰,他比缠脖子时用力,将腰线勒得明显,掌下筋肉有力,却不紧绷。
至少在此刻,元簪笔还是放松的。
他信任乔郁就如同信任他自己。
明明被勒住脖子的是元簪笔,乔郁却好像呼吸不怎么顺畅一样重重吸了一口气,甚至有些颤抖。
他捆元簪笔手时很用心,也很用力。
但乔郁少有捆人的经验,虽然他缺德事干的不少,但如此等事情自有属下来,而不必他亲躬。
元簪笔试图活动一下手臂,他被乔郁勒的双臂都有些麻。
乔郁在他身后将这个结解了系,系了结。
元簪笔沉默片刻,“乔相,不若我自己来。”
乔郁轻轻叹息,“元大人,此言同挑衅有什么分别?”
元簪笔不太明白他实话实说怎么就被乔郁视为挑衅了,他刚要转头,但绳子的力度带来的窒息感迫使他一动不动,他显然还不太适应,喘了喘气,才道:“乔相,你若是再系下去,便要明日了,明日恐有朝会。”
乔郁手一顿。
“你胡乱系上,我挣开会很容易。”
乔郁思索片刻,将绳子交给元簪笔。
元簪笔垂头,闷声笑了起来。
乔郁道:“怎么?”
元簪笔摇头道:“无事。”说着开始系绳子。
事实上证明元大人不仅武艺高强,捆自己的手段也相当高明。
剩下的绳子垂在元簪笔身后,随着他的动作晃晃荡荡。
就算元簪笔说不疼,被人勒着喉咙喘起气来滋味绝对不是十分舒适。
乔郁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往前一推。
元大人跪了太久,又被捆着,亦不设防,被乔郁按倒在床榻上。
乔郁道:“本相有话要问。”
元簪笔被压着胸口,喘息片刻才道:“原来乔相在审犯人。”
乔郁审视着趴跪在被褥上的元簪笔,很难说不满意此种图景,若要他挑出不好,大约是元簪笔的寝衣还完整地穿在身上,头发也没有解开。
他便抽走元簪笔的发带,放下他的长发。
视线一时被挡住,元簪笔哑声道:“乔相想问什么,不妨快点问。”
他眼角泛着红,语气却一如既往。
别人都说元簪笔是大家公子,只是性子寡淡一点。
哪里是寡淡?
乔郁看着他的姿态,分明是傲气。
明明受制于人,还很有宁折不屈的傲气。
乔郁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很想见见元簪笔啜泣着让他住手的样子。
元簪笔看不见乔郁,只能听到身后有什么琳琅声响,仿佛是玉器瓷瓶碰撞。
元簪笔猛地想到了什么,身体微僵,在乔郁看来他腰几乎僵成一线,更是漂亮。
乔郁将东西摆好,打开瓷瓶木塞,低头闻了闻味道,味道极淡,近乎于无味。
乔郁将瓷瓶中的液体倒出。
“小雪是个好孩子。”乔郁忽然道。
“……你一定要在此刻说这个吗?”元簪笔终于明白了何为不合时宜。
“小雪轻功极高,武艺比其轻功虽然稍逊色些,但也少有人能越过他,你觉得呢?”
元簪笔不语。
事实上,这时候能说出话来的人不多。
他只觉烧得厉害,呼吸不畅,双颊艳红。
他像离了水的鱼,本该大口喘气,但是绳索束缚,将他的呼气都绞成了破碎的一段一段。
“季微宁死的那日,他在哪?”乔郁忽然道。
元簪笔原本难耐闭上的眼睛一下睁开了,他眼中氤氲一片水雾,很难说有何威慑力。
“何……何解?”
元簪笔吞咽下会让自己听起来弱势的呼气声,“乔相,是在怀疑我让小雪杀了季微宁?”
乔郁很赞赏地望着他。
这种时候连他光看着都要理智全无,元簪笔身在其中还能对谈入流,思绪清晰,让他不得不拜服。
顺便更过分。
他一边要元簪笔回答他,一边让元簪笔不能好好回答他。
乔郁凑过去,在他耳边道:“不是你,本相知道。”
热气都落在元簪笔鲜红欲滴的耳廓上,元簪笔难得萌生了躲开的想法,然而无法躲开。
“不是你让小雪杀了季微宁,因为本相暗示了刘曜,是刘曜命人下的手。”乔郁道。
元簪笔从牙缝中挤出了英明二字。
汗水淌到他下巴上欲落不落。
乔郁觉得意乱,笑容却更开怀,道:“元大人,告诉本相,刘曜派过去的那条疯狗,是不是小雪杀的?”
一滴泪破睫而出,却不因心情,而是无法自控的身体反应,元簪笔颤得整个肩胛骨都收拢起来,绷得紧紧,好像已不知如何放下。
乔郁低头,怜惜地舔去他落下的泪。
“元大人,告诉本相,是不是。”乔郁不忘重复,他的声音比被绑住的元簪笔更为沙哑。
元簪笔幅度极小地摆动头部,“不是。”
乔郁轻啧。
元簪笔用一双泛红含泪的眼睛看着他,“乔相,就是这样审问犯人的?”
明明话都要说不清了,好不容易说出来的完整句子却还是和挑衅没什么区别。
火烧得更盛。
乔郁挑起元簪笔的下巴,绳子勒得更深,后者重重地呼吸,声音有点像哭泣。
乔郁望着元簪笔倒映着自己面孔的眼睛,道:“不仅如此,如元大人这般身份的犯人,陛下是一定要召见的,到时候三堂会审,元大人一身伤在大殿上,总不体面,刑具繁多,不能留下伤的有数十种,不过本相还是喜欢鞭子,元大人寝衣雪白,若是沾上了血就如雪中红梅一般。”
元簪笔望着他笑。
有点挑衅。
不,很是挑衅。
但他总不会用动刑的鞭子,有一种鞭子,以金线与马尾共同编成,落在身上,只留道道红印,酥麻痛痒,滋味不可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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