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表情如同服毒自尽。
小雪拍了拍李辑的肩膀,道:“别忘了把碗刷了。”
他料理完了诸多事务,抻着懒腰回营帐了。
李辑喝完之后只觉得嘴里发苦,要了人命的滋味不住地向上翻涌,压制了半天又觉得头晕脑胀,躺在床上不多时就睡过去了。
周边这几日平静不少,驿站已通了。
小雪坐在刚花重金买了的那笼麻雀面前,对李辑道:“你说,这玩意能送信吗?”
桃奚刚刚经历了大饥荒,所有吃的一律飞涨,有官府放粮,粮价迅速降低,只比平时高一点,但是肉之类的东西都快比上黄金了,所以这笼鸟花了小雪两个月俸禄还要多。
李辑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你要给元大人写信?”
小雪抖了抖手里的纸,“写好了。”
“送不了,你把他们放出去钱就白花了。”李辑道。
小雪想了想,深以为然,官驿虽慢,但是送信的人总不会被人打下来吃了。
于是他将信送到官驿。
晚上他们加了一道肉菜——油炸麻雀。
小雪筷子夹起一只麻雀,感叹道:“这就是为官的奢靡之处啊。”说着一口要掉了麻雀脑袋。
……
小雪的信件在颠簸了五日之后终于送到了元簪笔手中。
元簪笔这几日忙着整肃军中,还要清剿外面想要浑水摸鱼的匪徒,因而极少白天出现在刺史府。
但小雪的信件毕竟性质特殊,来人不敢怠慢,连转交乔郁都不信任。
或者说,正是不信任乔郁。
月上半空时,元簪笔终于回来了。
信使见到元簪笔如同见到救命恩人,忙不迭交给身上盔甲还冒着血腥气的元簪笔。
他大概是怕这身吓到人,因而进城之前全员都拿河水冲了甲胄缝隙里的血。
元簪笔颔首,面甲下神色不可知。
信使累了几天,被人带过去歇着了。
乔郁漫不经心道:“抓到了几个暗哨,眼下粮价太高,留着无用,我命人杀了。尸体扔到了乱葬岗,脑袋用石灰和冰保存起来了。”
要是梅应琴在这恐怕又得腹诽他杀人如麻丧心病狂,杀了人还不算,还得留下人头。
元簪笔道:“乔相是觉得……”
“我没觉得,”乔郁一笑,“能与世家永以为好乃是天大幸事。”
他的否认和承认差不多。
乔郁这么做是觉得他们与世家的事情还不算完,日后这些人头都是极好的要挟之物。
活人和死人用处差不多,但如乔郁所说,粮价太贵,养着无用。
元簪笔摘下面甲,撕开信封。
小雪洋洋散散写了三四页,前一页大概就是和元簪笔寒暄的废话,“小雪问你如何?”
乔郁语气绵软道:“好得很,他怎么样?”
好个屁。
自从粮食运到之后他除了统筹诸城事务还多了一样和世家东扯西扯,聊得都是正确无比的废话。
还有从中州纷至沓来,雪花一样的信件,有威逼的,有利诱的,有求情的,有借皇帝威胁的,有态度和软的,有恨不得掘了他祖坟的,乔郁看后感慨道:“幸好本相祖坟早就被挖了。”
元簪笔情况比他更难看,光是元氏的信件就好像要把他抽筋扒皮了,这还只是他们把吞下去的赈济粮吐出来些而已!
元簪笔掠过小雪感叹生活艰辛,世道艰难的废话,“此前城中多有食人者,尸首露于野,现已大改,有李辑与各位大人主事,请大人放心,桃奚附近村镇与桃奚情况类同,但已转好,”他念道,平日上窜下跳的少年人写起公事令人地沉稳,“附近似有土匪,有乡民被砍伤,但我带人巡视时并未见到,日后会多加哨岗,若再无灾祸,大约十几日后可一切如常。”
乔郁见元簪笔脸上似有欣慰,心说这人怎么像看自己儿子似的,结果自己一开口就是,“孩子长大了。”
他实在该感慨。
当年小雪也不过是跟在他身后管上了妆的他叫姐姐的小孩,现在也可独当一面了。
“还有一事,我心中有疑虑,请兄长为我解惑。”
乔郁原本坐得四仰八叉,听到这话一下子坐直了。
不谈公事小雪又开始连篇累牍起来,他先把和如意的事说了一遍,才道:“姐姐先前说了一套赏罚标准,可我等到的时候才发现无人可赏,无人可罚,官府少有人居,唯一的女眷不是官员的夫人,而是买来享乐的歌姬。若是之后仍启用这样的官员,再有天灾人祸,朝廷自可调粮调人,只是不知,青州的百姓,还够不够再死一次?”
小雪用词尖锐,乔郁边听边点头道:“有我的风范。”
“我知我不该意气用事,但人命如此,不能不顾。恳请大人日后若选青州官员,能选出真正实干者。”
乔郁把信拿了过来,笑道:“傻孩子。”
元簪笔看他。
乔郁把信折了几折,道:“元大人要是给小雪回信,烦请加上我说的几句:青州可选,中州事务我们如何插手?天下十三州,千百城池,官员任免,非我等人力可干预。就算我与你兄长竭尽全力,挽局面二三,我等百年之后,又待如何?”
元簪笔一眼不眨地望着他。
乔郁奇怪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元簪笔道:“我很好奇。”
乔郁把信给他,“元大人还有好奇的事情?”他看起来不太想听,道:“送我回去休息。”
元簪笔却道:“乔相对这些事过于关心了。”
乔郁皮笑肉不笑,“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这可是大人说的。”他无意和元簪笔绕来绕去,道:“连元大人都能为了青州不惜得罪世家,我身为大魏丞相关注地方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元簪笔似有话还要说,乔郁垂眸,朝他招手道:“过来。”
他现在本就跪坐在塌上,元簪笔刚走到他面前,他便伸手,将冰冷甲胄揽在怀中。
元簪笔居高临下,乔郁反而是自下往上看。
他衣着单薄,贴着甲胄凉气扑面而来。
乔郁仿佛听心跳一样靠着,半是调侃半是调戏地说:“你好冷啊,元璧。”
第35章
元簪笔神色有几分你又来了的无奈。
乔郁仰头望着他,“你真想知道?”
元簪笔微微点头。
他现在有点不那么想知道了。
乔郁翘了翘艳色唇瓣,“好啊,你亲本相一下,本相就告诉你。”
乔郁从未在元簪笔脸上见过那么复杂,又那么古怪的表情,元簪笔那一刻的眼神好像看个疯子或者傻子,要么就是二者兼而有之,总之不像是在看一个脑子没病的正常人。
乔郁短短一句话简直把我就是不想告诉你刻进去了,无处是,无处不是。
乔郁手臂贴护甲贴得冰凉,“你若是不想知道,那就算了。”
元簪笔似乎点了点头。
乔郁正要松手,元簪笔却抬起了他的下巴,快而简单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亲完他又直起腰,满脸正气,凛然不可侵犯。
要不是乔郁亲眼目睹了元簪笔是如何亲他的,他都不敢相信,因为元簪笔实在是太自然平静了,哪怕此刻在他目光之下也是一派冷淡,一如既往。
乔郁差点伸手摸了摸自己被亲的脸,但这个动作看起来实在太像怀春少女,他权衡再三,觉得这个时候不能失去气势,遂放下手。
元簪笔静静地望着他。
“风起于青萍之末,”乔郁看起来像是信口胡诌,“我身为大魏丞相自然要……”
“你之前说过了。”元簪笔道。
乔郁诚恳地说:“我想谋反。”
元簪笔一时语塞。
乔郁扳回一城,笑着松开了手。
元簪笔无话可说,拿着信走了。
乔郁见他背影彻底消失在外面,才抬手,摸了摸被元簪笔亲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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