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沈鸣玉的错觉,乔郁停留在元簪笔上小半个时辰的视线终于有一点转到了他身上。
沈鸣玉打了个寒颤。
元簪笔道:“崇州守所知具以交代清楚,乔相若有疑惑,该请教陛下才是。”
乔郁冷声道:“那三十二人皆是陛下亲自下令处死,”他下颌微扬,对着指向元簪笔和沈鸣玉的刀,道:“元将军要如何自处?”
元簪笔一板一眼地回答了乔郁饱含威胁的问题,“我欲见陛下。”
乔郁则道:“你可留遗书,我必定一字不落地向陛下转达。”
元簪笔道:“我信以乔相之光明磊落,定然不会对元某遗言有半字篡改。”
沈鸣玉心中一紧。
多年以来元簪笔一直在外,几年不回京一次,连乔郁这么多年都见不上元簪笔一面,何况是他。他在兖州时,把各类消息整理归册,只觉元此人野心勃勃深不可测,相处这几个时辰,他对元簪笔的印象从装傻变成了真傻,他一面想元簪笔绝不会束手就擒,真让乔郁给皇帝带那所谓不改半字的遗书,一面又想以元簪笔这样看似深不可测实则又仿佛白纸一张,或许真的会引颈受戮。
元簪笔垂眸站着,沈鸣玉离得再近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乔郁很有耐心地等着他。
元簪笔手指微动,一道雪白的东西骤然射出,他前面的侍卫不曾想到他会突然动手,略慌了一刻才拿刀去挡,二者相接,响声如同金石相撞,元簪笔借机直劈侍卫手腕,对方吃痛,手中一松,被元簪笔将刀夺下。
乔郁目不转睛地盯着元簪笔,直到对方抬眼看他,元簪笔眼神是冷的,人看着想杀自己的人眼神都该是冷的,或许连元簪笔都不曾注意自己看向乔郁的视线冰刀刮骨缝一样的冷,乔郁朝他抿唇笑了,道:“放箭。”
尚来不及万箭齐发。
刀比元簪笔看他的眼神更冷。
乔郁缩瑟了一下,道:“看来元将军不想让我代送遗书了。”
元簪笔一手持刀一手按着乔郁的肩膀,他用力不大,但是极其巧妙,乔郁挣脱不开,自然他也没想挣脱开,元簪笔掌心温热,顺着衣服传了过来。
元簪笔弯腰,道:“乔相公务繁忙,就不劳乔相费心了。”
乔郁亲亲热热地把手盖在元簪笔手上,柔声道:“对元将军我什么时候都是有空闲的。”
上一刻还喊打喊杀的人此刻却曲意温柔,沈鸣玉僵了僵脸,要不是被刀架在了脖子,他真想搓搓手,这次连元簪笔都拧了拧眉,不动声色地把手抽回去些。
乔郁脖子贴着刀,刀很利,却没有伤到他半点。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元将军,对我这样一个残废,就不用诸多防备了吧。”
元簪笔颇有君子之风地把整个早就想抽走的手都抽走了。
乔郁手还搭在自己肩膀上,他就势按了按肩膀,轻飘飘地将手又放回了腿上。
元簪笔在他耳边道:“这位公子与我无关,你我二人的事情,不必牵连外人。”
乔郁只觉得元簪笔话中仅你我与外人这四个字顺耳,笑问道:“元将军当真觉得他与你无关?”
元簪笔重说:“你我的事情,不必牵连外人。”
乔郁不十分满意,但至少没在挑毛病,而是环视一圈,见沈鸣玉脖子上还架着刀,自己脖子上也架着刀,顿有种他为何和本相一般的不平之感,依照乔相的意思,他就算是被刀架住了脖子,也该是镶金嵌玉的传世名刀,执刀人也该是……他顺着元簪笔的手看上去,元簪笔清瘦了不少,被皮肤包裹的骨头突兀地支棱着,显得又冷又硬,还有点微不可查的可怜。
他平衡了不少,何况,元簪笔架在他脖子上的还是刀背,这就比寻常的挟持多出几分温情与细致来。
乔郁暗觉高兴,他身边的护卫却不明所以,这也不能怪他身边的人不够察言观色,要怪只能怪皇帝除了贴身护卫没换之外,其余人等全换了一茬乔郁见都没见过的新人,加之乔相实在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喜怒太形于色,情绪又变化不定,难以捉摸,他这样突然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吓坏了侍卫,那人手微抖,险些从沈鸣玉脖子上削下来一块皮。
沈鸣玉痛呼一声,侍卫立刻去看乔郁,生怕元簪笔将乔郁如何。
好在伤口不深,血并没有淌出来多少。
乔郁被数十道既关切又恐惧的视线笼罩着,不耐烦道:“蠢,抓他作甚,难道元将军能为他把刀放下来吗?”
元簪笔:“……”
乔郁感受到刀背离他的脖子似乎远了些。
他仰头,眼中全是你竟如此的不可置信。
元簪笔缓缓开口道:“乔相。”
乔郁一字一顿道:“元将军。”
元簪笔本想将他松开,但是乔郁的神情大有你若是放手我就将你二人一同射成刺猬之嫌——弓箭手都在上面埋伏着呢,元簪笔只好又将刀背紧紧地贴上了乔郁的脖子。
乔郁这才舒了口气。
小雪的声音骤然打破僵局,“大人救我!”他的声音有些哑,但动作毫不慌乱,游刃有余地躲着刺过来的剑。
沈鸣玉晃了晃脑袋,但见少年那飘忽不定的身影倏地落到甲板上,动作轻得吓人,没有半点声息,他一边挡一边躲,要不是对方突然收剑,他差点撞到乔郁。
或许他前面的人也是想到了这点才收了剑。
那人一手拿剑一手拿茶,看起来有些滑稽。
乔郁目光饶有兴致地在小雪和自己的侍卫身上转了一圈,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茶杯。
要不是乔相心血来潮要对方去倒茶,现在刀架在谁脖子上还未可知,他小小地吹了一口,感叹道;“时也,命也。”他喝了一口,“怎么了?”
小雪拿剑把自己撑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汗,道:“我本挂在船后面看戏的,结果乔……乔相的护卫不由分说地刺过来,”他把剑进鞘,“我说我只看热闹,绝不帮忙,他不信,追着我打到了这。”
侍卫硬邦邦地甩出四个字:“他是刺客。”
小雪道:“不如你问问你家主人,我是不是刺客?”
乔郁竟十分配合,道:“这是本相八拜之交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侍卫仿佛早就习惯了乔郁这样,全然不像周围的人,似乎要将眼珠瞪出来,“的弟弟。”
沈鸣玉小心翼翼地抻着脖子看戏,生怕扯开了刚结痂的伤口,他脑中天马行空地想要是乔郁做不成丞相了,做个御医也是好的,听他说话能让人忘了伤口疼。
小雪是元簪笔的弟弟,那元簪笔岂不就是乔郁那个倒霉的八拜之交还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
沈鸣玉顿时对元簪笔肃然起敬。
第5章
侍卫的目光落在元簪笔的剑上。
乔郁挥手让人把刀都放下,侧头啧啧道:“难怪元将军弱冠多年却不曾婚配,哪有这般不解风情的人,将刀架在了未过门的……”他还没说完,元簪笔唰地将刀放下。
乔郁道拍了拍元簪笔的手,道:“中州不比兖州,兖州虽凶险,多有战事,但终究有限,不比中州暗箭伤人,”他手指在元簪笔的手背上轻轻一划,“倏地一下,满门就没有了,我今天给将军接风洗尘的方式虽然有失风雅,却力图让将军明白中州风险的百分之一。”
中州还有谁比乔郁更危险。
元簪笔将刀塞给最近的护卫,好声好气道:“多谢。”
乔郁道:“来人,带将军与本相的弟弟去客房稍作休息。”
剑拔弩张的气氛登时少了大半。
乔郁看着元簪笔的背影,突然道:“元将军先前扔出去的是什么?”
元簪笔道:“什么是什么?”
乔郁拿手比划了一下,“先前你夺刀时扔出去的东西,”他笑眯眯的,“本相还以为将军真的没有武器在身上呢。”
元簪笔脚步一顿,回头看乔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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