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桌边坐下,任由那只受伤的手垂在一边,耐心等待他下一波发泄带来的自我伤害。毕竟他这也算是被我给驴了,虽然归根结底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但谢澄若是不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发上几场火,那都不是谢澄了。
这也是我种下相思蛊后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它的作用,一时深觉新奇,倒颇有些兴致勃勃,想看看我是否真的能将谢澄折腾出的伤害照单全收。
出乎意料的,此后,再也没有任何伤口传递过来了。
姬宣说:“你手怎么了。”
我把包着纱布的手往身后藏了藏,随口道:“刚才不小心磕着了,咱们出发吧。”
马车里,我与他对坐,一路均是安静无声,直到撩开帘子,看见皇宫恢宏的大门已在眼前,才听见姬宣说:“现在离开也还来得及。”
放下帘子,车轮的滚动声里我回过头,望着他那毫无表情的脸,近乎不可思议地笑着:“啊?”
“我还是那个意思,你没必要参与到和你无关的人事中。”姬宣紧紧盯着我,一字一句缓声道,“你若是不安,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回去。”
“回去,回哪儿去?”单手支着脸,我笑吟吟地道,“宣王府,黑风岭,还是夹着尾巴去找谢澄他们?除了脚下选择的这条路外,我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啊。”
他还是看着我,也许是视角影响,他瞳孔里藏着一点幽蓝的光,许久后,姬宣望向另一边,说:“到了。”
我跟在姬宣身后,随他穿行在朱墙下,天气晴朗,日空格外干净透明,有不知名的白色大鸟从我的视线范围穿行而过,又飞入我无法望穿的云层中去了,不由脚步放慢,怔怔对着它消失的方向出神。
鸟儿真是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只要有这双翅膀,天涯海角无处不可前往,从那么高的地方往下看,身处宫殿群座中的我们,大约不比困于迷宫的蝼蚁强到哪里去吧。
再如何金碧辉煌锦衣玉食,鸟笼都永远不会是一只飞鸟的归宿。
所以主神给我弄一只玄凤在身边,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嘲笑吗?
“你在笑什么?”
我笑着:“没什么。说起来,上次我还是和阿药一起在这些地方走过呢。”
“你说湘儿给你看病那次。”
姬宣始终走在我前方,没有转身没有回头,我放松地叹了口气,道:“是啊,他还提醒我隔墙有耳,不要乱说话,劳他为我费心了。”
“确实如此。”
姬宣头也不回地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迟疑了一瞬,就试着探手过去,他似脑后生眼,立刻精准地抓住我的手,紧紧一握便放开了。
“不要乱说话。”姬宣道,“答不上来,或者不想答,就不用开口,我跟着你的。”
顿了顿,他又冷漠地补充:“多说多错,别给我找事。”
这下我就知道该怎么答了:“殿下放心。”
我不会给姬宣找事,我的终极目标就是扫平所有会给姬宣带来麻烦的障碍,又怎会给他生事。
这点我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充满自信的我在步入公主所居内殿的第一时间,就打碎了一个花瓶。
我:“……”
我僵硬地问旁边忙不迭跪下来收拾残局的侍女:“这个花瓶,多少钱?”
那侍女惊讶道:“前朝的遗物,卖不出去的。”
我松了口气。
“卖出去换钱是要被砍头的。”侍女续道,“打碎了也要砍头。”
我:“……”
我气若游丝:“殿,殿下……”
姬宣就在几步外同一个侍女交谈,观那侍女通身打扮约摸品级较高,应是专门服侍在姬湘身边的,回答起姬宣的话也是有条不紊,丝毫不见慌乱。
然而她尚在回话,姬宣就转头看向了我,也许是我一脸如丧考妣表情太过凄凉,他皱起眉,一边伸手打断她继续往下说,一边向我快步走来:“怎么了。”
我腿软得要撑着旁边的柱子才能站稳:“我,我打碎了这个前朝的花瓶……”
“伤到哪儿了吗?给我看看。”
他眉头锁得更紧,我腿软得更厉害:“……伤到了脑袋。”
姬宣愣了一下,随后眉宇舒展猝然发笑,他那张脸不笑是君子端方有礼有节,笑起来竟然有点春花绽放勾魂夺魄的味道,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愣在了原地,但花期未免太过短暂,还没来得及让人看清就收走了。他轻轻咳了一声,把我这个软脚虾拉开:“尽是胡说八道。”又吩咐下去,“收拾干净,别让碎片割到大家的脚。”
前朝花瓶的遗骸很快就被收殓走了最后一片尸骨,出师不利至此,我悲伤地倚靠在姬宣身边,想起过去我在宣王府,也弄碎过好几个器具,石老笑眯眯不说什么,满口什么碎碎平安,现在想起来,别不都是什么前朝的遗物吧。
那问题来了,本人的脑袋够砍吗?
正思考着要不要紧急吃点邻国海域里的鲜货,接受核辐射多生出三头六臂,姬湘就从屏风后转出来了。
有段时间不见,她依旧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佳人,若生在民间,凭这般气质美貌,定能得父母爱惜夫家疼宠,可那样的人生想必不会为姬湘所求。
浅紫宫装,头上仅着绦丝垂落的银簪,姬湘便以这般素净模样立在屏风边望了我们片刻,随后便笑着行来:“阁下,兄长,湘有失远迎。”
她确实和姬宣长得很像,但又完全不一样,不能怪我当初没在第一眼辨别出她的真实身份。
哪怕是如今,我也不能把眼前的公主殿下,和藏在太子身后埋下暗箭的弄权者联系在一起。
“阁下有何考虑,不妨直说。”
我沉默的时间太久,又一直注视着姬湘,便是这般无礼少女也没有露出被冒犯的表情,只非常礼貌地偏过头,抬手示意我讲,姬宣已落座,手里端着一盏茶,也抬起眼看向我这边。
被这两人一起盯着看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我安静许久,缓缓道:“请公主恕我无罪。”
“你有何罪。”
“我有大罪,我意图不轨,居心叵测,忤逆尊上,目空一切……我打碎了您的花瓶。”
姬湘笑道:“那我也有大罪,我意图不轨,居心叵测,忤逆尊上,目空一切,要破坏的东西远远多过一个花瓶,你我同为有罪之人,我无法为你正名。”
第111章
“既是如此,那便请公主屏退左右。”
姬湘如玉般的手指轻敲桌面,静立在一边几个侍女便无声退出屋外,并轻轻关上了门,我瘫靠着椅背,仰头望着房顶,喃喃道:“可我还听说隔墙有耳……”
“没有耳朵。”姬湘十分秀气地提了提唇角,“我可以保证。”
我看向姬宣:“真的吗?”
他面无表情:“有人偷听我会发现。”
这下我就放心了,我苍蝇搓手状,涎着脸,神神秘秘地靠过去,道:“公主,都铺垫这么久了,咱们什么时候收网啊?”
“我已在京中散开流言,开膛手幕后指使者为太子,不过流言何时变成事实,还需要时机。”说着姬湘看了一眼姬宣,探过身子关切道,“这次太子令你出城进行所谓的围剿,兄长无事?”
“嗯,杂兵而已,没有玉玺,姬玉始终无法真正调动禁军,这对你来说是好机会。”姬宣仍是淡淡的语气,“不过太子也在加大向他们施压的力度了,你得多加注意。”
绪陵便是金吾卫上将军,更算得上禁军半个统领,过去他也向我提过绪家只忠于皇帝这类的说法。我心中若有所思着,却听姬宣忽避开姬湘的话头,朝我冷声道:“你不是有展现你的诚意么,还在等什么,说吧。”
“嗯?除了太史的支持,阁下还能给湘额外的惊喜吗。”
姬湘那完美的笑容弧度没有任何变化,缝在脸上了似的,她眼珠转动,一寸不离地盯着我:“湘当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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