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与他们一起,在迷雾中走了个不大不小的圆。
故事自原点开始,也会在原点结束。
当这三人陪在我身边,难得放下过往成见,只顾着讨论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过分家常的话题,我对这个场面既感到陌生,又感到无比熟悉。
姬宣冷漠,袁无功狡诈,谢澄乖张。
这是事实。
可并不是事实的全部。
明明受伤的正主是我本人,可在这场高质量低情商的对谈中我却缺乏话语权,围绕着我的伤情,话题一路发散,天选之人的明争暗斗只会迟到不会缺席,果不其然,第一个开作的永远是我家二夫人。
他扶着我的脚腕,确认完那里骨头无大碍后,二夫人他这才有心思开嘲:“真不错,没我看着,相公转头就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幅德行,索性不如按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废了腿老老实实留在我屋里,也不用平白无故受这一趟罪。”
三夫人察觉关键词,顿时警惕:“什么叫按照你说的那样把腿废了?你又背地里干什么缺德事了?”
我:“其实也不是,阿药他也没有……”
“他之前用了点手段,想要逼闻人钟自断双腿就范。”大夫人无论说多么可怕的话,面上都是一派云淡风轻,“当然,他没成功,所以暂时不用为了这个找他算账。”
阿药掐了一把我的脸:“你好意思跟我算账,你瞧瞧,我才多长时间没跟着,相公都瘦了这么多,你是怎么养人的?”
冰儿也掐了一把我的脸:“他为什么会瘦这么多,你心里没数吗?如果不是为了你,他何至于日夜操劳寝食不安?”
小秋把这俩人的手从我脸上拍走:“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
“呵,我没教训你,你倒不忘了来我跟前讨嫌,小秋,若不是看在相公的份上,你这一路早就在我手里死了千八百回了,消停点,别再来招惹我。”
“要跟我动手是吗。”
“用得着动手吗,对付你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吗?”
阿药阴恻恻:“你当初明知相公回到这个世界,却故意瞒着我不说,别以为我已经把这件事忘了。”
谢澄冷冰冰:“记得如何,忘了又如何,袁无功,我看这里只有你一人没有半点长进,好赖话你是听不分明,活得这么失败还自以为是,你也算独一份了。”
阿药大笑:“口才有长进啊,可惜,你原也只有笨嘴拙舌的才能去讨相公欢心,如今连这点幽默的天赋都丧失,你拿什么去留一个不在乎你的人?”
说着,袁无功把我的腿轻轻放回地上,谢澄也顺手替我拍了拍膝盖处衣料的褶皱,配合天衣无缝,回怼也毫不留情:“至少我不会强留不属于我的东西。”
袁无功马上向我告状:“相公,小秋说你只是个东西!”
谢澄怒道:“我说你不是个东西!”
我:“……”
很无辜,很莫名。
姬宣按着靠背,不做声地把我坐的椅子往后拉了拉,好远离流箭四窜极易误伤的战场。
然后姬宣也下了场:“一定要在这里拌嘴吗?太难看了。”
此言一出,不出预料……姬宣被集火了。
袁无功:“你得意,你清高,有相公陪着你散心郊游,王爷现在说话可了不得啊!”
谢澄:“是谁在拌嘴,是我想拌嘴吗?姬宣你说话能不能讲点道理。”
姬宣冷静道:“一个是名满天下的圣手,一个是称霸江湖的剑客,别这么上不得台面。”
袁无功:“听听,咱们大夫人多贤惠,多有一家之主的担当!”
谢澄:“谁上不得台面,这是你今天第二次惹我了,事不过三。”
姬宣:“……”
姬宣笑了。
姬宣那个死人脸居然对着另外两位夫人笑了!
姬宣温和地道:“好,你们继续。”
他转身就想抱我:“看来他俩还有些私事要单独处理,我先带你回房休——”
我拖着腿趁三人不注意,已偷偷摸摸挪到了门边,就差最后一步便可逃出生天,然而到底是功亏一篑,我一脚跨过门槛,谄笑着跟同时静下来望向我的三人摆了摆手。
我:“我就是出去找绪哥聊聊,对,我找绪哥,哈哈,我这就回来,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痛苦地拖着脚,坐回了他们中间。
可能是天选之人意识到口舌之争无益,在我喝完三杯茶吃下一碟点心后,他们终于记得这里还有个活生生的旁观人员——
主要是因为袁无功在持续冷嘲热讽中突然来了句:“你吃的太多,会积食。”
吵闹声陡然消失,众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在我沾满点心碎屑的嘴角,我一口吃的哽在喉头,好不容易咽了下去,又被看得浑身不自在,竟是紧张得原地打了个嗝。
“……”
谢澄就把我的点心碟子拿开,姬宣又拖着我的椅子往边上拉了拉,这是个让我找回存在感的好机会,我顾不得尴尬,当机立断道:“好了,都别吵了,你们是为了吵架才聚在一起吗?”
没人回我这句话。
被当个花瓶似的随意摆弄,我也忍了他们很久,眼见着他们默契地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一个二个脸上的表情都是蠢蠢欲动要再讥讽对方几句,我都无可奈何到了想笑的地步。
我叹了口气,实话实说:“你们吵得我耳朵难受。”
“……”
“……”
“……”
我:“坐下说话吧。”
“……”
“……”
“……”
三人老老实实地偃旗息鼓了。
以前在黑风岭时,他们仨就喜欢斗嘴。
通常以袁无功主动找茬为起头,谢澄积极应战当承接,姬宣无聊二字做收尾。
所以每当他们吵到不可开交,就差把屋顶掀了的那一刻,守门的小丫鬟总会急急忙忙跑来叫我,叫我的目的不是为了劝架,那会儿我作为强压着他们成亲的山贼,在这帮天选之人眼里要多面目可憎有多面目可憎,所以我跟着小丫鬟赶到场,就是起个转移矛盾的作用。
让夫人们齐齐将矛头对准我,先前的争端自然消弭无踪。
……嗯,后院团结靠相公。
时过境迁,通过我的不懈努力,我在夫人们心中的印象分有了些许提高,这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好就好在我说话终于有人听了。
坏就坏在,听了,但听的不多。
我说,你们吵得我耳朵疼。
他们听了,于是安静下来。
我说,很久没有这样聚过,大家就没有一点激动的心情想与彼此分享吗。
他们听了,当耳边风。
我说……我说,既然不想闲聊,那来谈点正事,就从小秋你开始,小秋,你跟我说说,你跟阿药过来这一路上相处得还好吧。
谢澄看了袁无功一眼,便面无表情地拉开自己衣领,露出缠了纱布的胸膛。
袁无功喝茶。
我……我说,阿药,你不能仗着小秋忍让,就做事不计后果,真动起手,这里谁打得过小秋,他让了你这一次,还会让你下一次吗。
袁无功没发话,姬宣表示批评袁无功无所谓,但这句这里没谁打得过谢澄,他有些不大不小的异议……
我让姬宣暂时闭嘴。
姬宣喝茶。
我控制着即将爆发的心情,说阿药啊,你来都来了,想必是愿意打开心扉和我沟通的,听说你前些日子举动比较过激,你……没干什么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吧。
袁无功放下茶杯。
谢澄直起背,姬宣抬起眼。
在逐渐漫出刀锋的氛围中,袁无功冷淡道:“何必惺惺作态,你心里不是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吗?”
我:“?”
袁无功慢悠悠扫过全身紧绷随时防备着异变的另外两人,他五指在桌面来回轻巧地敲了一轮,似笑似嘲:“和你最宝贝的小秋动了手,又让你心疼得不得了的冰儿见了血,你不是早就将我恨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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