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宣微微偏过脸,仿佛我的辩词对他而言全无所谓,偏生他又无比专注地将视线凝在眼前这张虚伪面具上。病气萦绕在他眉宇间,我实在看不出他真实的心意。
待我结结巴巴告一段落,他方止了那略有急促的喘息,沾满水珠的赤裸胸膛与我压得更近,连着那锋利刀刃也更深推向我怦怦直跳的血管,垂发勾勒出姬宣半边冰白面庞,他近乎温柔地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这个话题进度过快,我足足反应了半晌才勉强把想好的借口端出来回话:“实不相瞒,我是听闻王爷要对付那药王谷大长老,才赶来投奔王爷,我有亲眷命丧那厮之手,我……”
我有种直觉,姬宣此刻大概根本没听我在瞎扯什么,我怀疑他根本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现在不过猫捉耗子在耍弄我而已,否则他为何迟迟不伸手揭下我的面具,好歹我是个意图不明的入侵者,他至少得确认我的相貌吧?
我不怕他确认,我巴不得一次性让他死心到底,瞒不过谢澄是我当初刚刚苏醒没调节好心态,暴露给袁无功是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有了前面两位做铺垫,我没有理由再在姬宣这里失态。
“王爷?”
他眼睫一颤,如梦初醒迅速就收回了目光,并后退几步,姬宣顺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扯了件外衫草草披着,他再看向我时,已经是不动声色的平静模样了。
姬宣后腰习惯性靠在桌边,他点点头:“继续说。”
“……”
我结巴得更厉害,思维搅成一锅粥,十句话足有九个漏洞,东拼西凑了一个家人被掳去给蔡仁丹当实验品的悲情故事,而姬宣从头至尾不打断我,这看似体贴的态度反而让我信心值哗啦啦往下降,被戏弄的感觉越重,我猝然噤声,咬着牙忍了又忍,道:“王爷,徐风绝无歹意,投奔王爷只为家人报仇,望王爷成全。”
为了彰显自己赤诚忠心天地可鉴,我径直就要把面具摘了:“这张面具是我过去初入江湖时故人所赠,并无特殊含义,我——”
“戴着它。”姬宣终于开口,他面无表情,道,“别取,就这样一直戴着。”
“那,王爷,那您的意思是……”
“下去吧。”
乌云消散,月光透过窗座洒落在我们脚边,地毯吸饱了浴桶里流出的水,也在表面汪出了些许深潭的倒影,亘古明月,沧海桑田,这世间唯一公平的只有时光,时光一刻不停地流淌,睡莲在夜风中凋零了花瓣,飘去看不见的地方了。
姬宣拢了拢衣衫,下颔至脖颈是一条优雅的弧线,那说得上端庄娴静的侧影,与不久前杀伐果决的战神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下去吧,随便你想做什么。”见我站着不动,他又短促笑了,“至少今夜……我不会杀你。”
“或许明日也不会。”
门缝渐窄,水缸中那枝饱受夜风摧残的睡莲仅残存有两三片花瓣,可当姬宣探手去触碰时,它们也落了下来,漂浮在水面,在月色里泛舟。
我最后看见的,就是姬宣收回手,他独自一人站在窗前。
直到门关,他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作者有话说:
简单做个分析
与其说姬宣没有认出闻人钟,更应该说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然后将面前的人视为心怀不轨的赝品。
认定了对方是赝品,本来是惊怒至极打算当场格杀,但发现自己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又绝对不想被蛊惑,所以只能让人先滚远点,之后他提高耐受性了,查出赝品背后的主人再一窝全端了
以及最隐晦最重要的一点
没有揭下面具,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即便姬宣知道闻人钟死得很彻底,但在他没有亲眼确认前,他可以有一瞬间的幻想——万一呢
最后这一点是姬宣死都不会承认的
第296章 小段子
闻人钟生病了。
昨日冒雨陪着谢澄在京城大街小巷转来转去地寻找他那位师妹,回宣王府后没来得及喘口气洗个热水澡,又被袁无功笑眯眯拉去点评他新制的一批冬衣,一趟折腾下来,当夜就紧锣密鼓发起了高烧。
是翌日石管家见他房中久未有动静才去敲他门,等了半晌也无人应声,石老琢磨着是不是不该来打扰,让小公子偷闲睡个懒觉比较合适,然而他身后,姬宣已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站在了那里。
“把门打开。”王府的主人简洁地下了命令。
待袁无功得知消息匆匆赶回府,谢澄早在屋里发了一通大脾气,他先急得绕着屋子不住打转,夷平地面足有三寸厚,再对着床上烧得脸颊潮红的倒霉蛋狠狠地斥责,将“多大人了怎么不会照顾自己”“我俩一起淋雨就你生病就你娇气”车轱辘来回念了不下二十遍,整个过程姬宣心平气和坐在边上,似乎是专注于手中的密报,然而当袁无功进门的瞬间,他抬起眼,并径直打断谢澄:“人在床上,用什么药直接问府里拿。”
“你还知道回来!”谢澄回头一看见门边犹带三分笑的青年,他刚歇下去的火气登时大盛,“一天到晚在外面花天酒地,闻人钟病死了你都不带管的!”
袁无功:“……”
被劈头盖脸一顿骂,还是让年纪最小的小秋教训,一路快马加鞭从太医局赶回来的袁无功挂不住他那点矜贵面子了,他只远远往病人脸上一扫,就大概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情况,左右离真的病死还有很远的距离,向来坏心眼的圣手大人当场敞开戏瘾,戴上标准的渣男面具,他开口就是轻飘飘一句:“相公病死了,不是更方便我花天酒地吗?”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提着药箱快速来到床边,一边挽起宽大袖口,一边唱歌般道:“再说了,相公自己都不急,你急什么呢?……啊,相公醒了,我说得对不对,相公什么苦没吃过呢。”
戏谑嘲弄不断,袁无功不再理会耳边谢澄的叫嚣,他垂下眸,动作仔细地扶着闻人钟后颈,稍微抱高了他软绵绵的上身,不需要开口,早就走过来的姬宣便配合地往病人身后塞了两个软枕,好方便他自如呼吸。
“醒了就来吃药吧。”袁无功摸摸闻人钟的脸,“好烫,真可怜,还喝得进去药吗?”
闻人钟疲惫至极,即便醒来,布满血丝的眼睛起初也只是半睁,是袁无功又耐心问了他好几句,他才慢吞吞地想起要回答。
“我不舒服。”
说着,为了表示话的真实性,他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特别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然后再次强调:“不舒服……难受!都怪你!”
姬宣:“……”
袁无功:“……”
谢澄:“……”
原因不明,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而一时无人接这句抱怨,病到彻底脑子糊涂的闻人钟便更委屈了,他艰难地从裹得紧紧的被子里探出一根手指,有理有据地跟人分析:“到处乱跑,不听话,嘴又坏……一点都不让我省心!”
“……”谢澄颤声道,“他这是烧成傻子了吗?”
姬宣难得态度强硬地道:“别胡说。”
袁无功小幅度吸了口气,他试着和病人在拐进某个山旮沓的逻辑里沟通:“没有乱跑,我是去太医局,那群老东西根本是草包,真不知道这些年被他们医死了多少人,”
“你……你说谎,你又在说谎……”
“好吧,我确实是在说谎,他们医死多少人我才不在乎,我就是去看笑话的。”
闻人钟茫然地瞪着面前这张高深莫测的笑脸,片刻后,不耐烦地在袁无功鼻梁上径直拍了一下。
“我喉咙好痛。”就又开始抱怨了。
瞧着他虚弱得要死还嘀嘀咕咕的模样,谢澄急了:“喉咙痛就少说两句,瞎咕哝什么呢!药呢,给他喝药啊!”
石老走进来:“熬好了熬好了,我来——”
没等老人把话说完,姬宣自然而然把他手里的药碗接过来,勺子在里不疾不徐搅拌两圈晾凉汤水,他侧身坐到床头,面色淡淡地对病人道:“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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