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你的梦?”
“……我不知道,这里不是梦吗?”
他看了我一眼,很浅地笑了笑,摇头,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认识我?”
既然不是梦,那一切都太奇怪了,我感到一阵说不出的伤心,忍不住咕哝道:“你是不是又在耍我?”
“又?”
“你总是在耍我,你嘴里没有老实话。”我开始跟他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反正他也确实才掏过我的心窝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少年道:“你是来治病的吧,和家人走散了吗?先去我屋子里坐一坐,我帮你找他们。”
这话他又说对了,我和家人走散了很多年,他讲话半真半假,太难以捉摸了。
“你刚才问我叫什么名字。”
“对,能告诉我吗?”
“我叫相公。”
一听这话他立刻不走了,少年惊得睁大了眼,那充满无措的神色和青宵很像,他竟然结巴了一下,道:“什么?”
“什么什么?”
我有意要耍他,他很快回过神陷入沉吟,末了诚恳地道:“所以陪你的来的是令夫人?能否告知她的名姓,我好去替你寻找。”
“他叫阿药,你能找到吗?”
“只说小名,寻找起来可能麻烦一些,我会尽力的。”
难得他这么一板一眼,再逗下去就没意思了,他刚要牵着我往自己住的地方走,我伸出手,摸了摸他脸边蓄着的垂发。
“这个发型很好看,为什么不一直留?”
刘海往两侧分开,露出大半个明净光洁的额头,他的脸本来就生得秀气,这样一来就更像个小姑娘了。
他没回答我,只偏过脸避开我放肆的手,我渐渐觉得无趣,我想回到上一个梦中看清那个故事的后续,我是如何回到黑风岭,又如何被安葬,英娘哭了多久,绪哥是否在生我的气,姬宣为什么会生病,谢澄为什么不再愿意与人争吵。
这么多人中,只有袁无功表现得最正常,是因为他身为医师,早已见惯生死吗?
我忽然开口道:“你不要变成阿药,阿药不是好东西,你不要变成他。”
我略微一挣动,他就松开我的手,如水般清明的目光不悲不喜仰视着我,我也回视他,我还想去摸摸他的头发,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最后我却没有这样做。
“阿药不快活,所以你不要变成阿药。”
他太早熟了,明明只有丁点大,从那张唇红齿白的小脸却看不出什么波动,他或许听懂了我在说什么,又或许没有,总之他点头,说好。
“你要走了吗?”他问得比我还要突然。
“对……应该是这样。”
“你还会再回来吗?”
这是个和让我回答自己究竟叫什么名字一样困难的问题。
如果在这里的是长大后的袁无功,肯定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三十六种手段七十二般花样齐上阵,非要从我嘴里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不可,但眼前的人还不是我认识的袁无功,我不给他回答,他就不会强求。
漫山红花开放,那时的药王谷,仿佛并未种上紫藤萝。
“再见。”袁无功轻声道,“再见,相公。”
作者有话说:
上章阿药不是心血来潮想要躲猫猫,也不是发现了闻人钟的踪影想要诈他,他只是单纯没有接受相公死去的事实,一年以来执着于午夜梦回的故人而已。
第259章
袁无功回谷的第一天,黑风骤起,阴云压顶。
袁无功回谷的第二天,雷鸣阵阵,暴雨不停。
袁无功回谷的第三天——青宵发出绝望的哀嚎:“救命啊!”
“我师兄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他怎么比以前还要阴阳怪……还要苛刻严厉了?我就是从他身边路过都要被一连嘲笑,我做错什么了我?”
“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什么叫没有那么夸张,你、你出去问问,现在药王谷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往咱们大师兄跟前凑,对,也就白师姐你好像没被他凶过——因为你是姑娘吗?我是输在了性别上吗?”
白芷斟词酌句:“袁先生是对男女一视同仁的,应该不至于会为着性别多照顾谁……”
“确实。”青宵双目无神地喃喃,“否则依师兄那副长相,也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人人避之不及的局面……辣手摧花,狠毒无情,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他整个儿上身趴在石桌上,夏日的暑气还很盛,青宵就如同被树冠外的烈阳蒸得融化掉的冰点,红扑扑的脸上写满生无可恋:“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凶,这么久不回来,一回来就使劲儿发作,谁招他惹他了。”
白芷默默无言,只是抬手给可怜的青宵倒了杯甜滋滋的凉茶。
随后她抬起头,用充满责备的目光看向躲在枝叶间的我。
在睡梦中被突然狠狠踩了尾巴的乌云也不会比我更震惊,我顿时瞪大眼,食指不可置信地指向自己:这也能怪我吗?阿药他自己脾气坏,怎么也能赖在我身上?!
白芷坚定点头:这必须要怪你。
“既然他这几日心情不好,你就少去袁先生那里晃悠了吧?”
“我也不想去啊,可我午后就有一个考核,就是师兄来负责给我评测——他肯定又要说我粗枝大叶不够下细了!可恶,明明师父都会夸我说我聪明,就只有师兄,从来对我没一句好话!”
半大少年拉着白芷咕咕唧唧里里外外地抱怨了一通,甚至还仗着吃小孩儿的活阎罗此刻不在,又大着胆子说了好几句袁无功的坏话,白芷一边苦笑着听,一边时不时隐晦瞥向我,目中催促之意一览无余。
她在催我去向袁无功坦白,要我完完整整出现在这些故人眼前,可我不去见袁无功,这和袁无功脾气坏有什么关系,他的脾气一直都不太好,这点所有人都知道。
好也是装的。
“好了,袁先生待你严厉,那说明他对你予以厚望,袁先生有多厉害你还不清楚吗?这是好事呀。”
“是好事没错,但我真的有点怕他……”
青宵瘪着嘴,蔫巴巴的没精打采,白芷的安慰也不起效果了,而乌云恰在此时踩着小碎步跳上石桌,爪子开花伸了个懒腰,那根细长尾巴在青宵眼前施施然摇了摇,紧接着——
青宵毫无预兆地一把抓住了它的尾巴!
“喵?!??!!”
“哈哈!我有主意了!”青宵不顾乌云的抗议挣扎,将它强行勒进怀里,“等会儿考核,我把乌云也带去,这样大师兄说不定会看在我替他照顾了乌云的份上就放我一马!”
他说着就抱起乌云跑开,看那好不容易找到救兵后兴冲冲的背影,可想见袁无功的考核给人孩子带来了多大的阴影,乌云的喵喵叫声被青宵颠得一路直颤,等他俩彻底消失不见了,我才从树上滑下,认命地坐到白芷旁边去。
白芷看了看我,心平气和:“我还什么都没说。”
“一切尽在不言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又不听,我说了有什么用,难道我说了你就会老实去见袁先生吗?”
我拿起青宵方才用过的茶杯看了看,又故作镇定地放下:“见是肯定会见的,只不过我还需要再做一些准备……各种方面……各种意义上……”
“还要做什么准备?你让我帮忙打听的消息一时片刻还没法拿到手,你就是在等这个?”
“也不只是这样……”
我吞吞吐吐,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终于让白芷忍无可忍,我正紧张地把玩着她袖口的流苏,编成几个丑不拉几的蝴蝶结,她直接从我手里抽走,严肃地道:“你可是不如从前了,从前你哪里会这样举棋不定,恩公,你分明不是那样腌臜下三滥的小人,可你就这么难以面对自己的妻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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