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华美精致的猫窝里,没有小白猫的容身之处。
昨天,小白猫被欺负了。
自己的弟弟联合起其他品种猫,窃笑着将奇臭无比的墨水泼到了小白猫身上,让象征着身份的雪白皮毛成了湿哒哒的乌黑。
今天,小白猫也被欺负了。
它被哥哥哄进了无人的杂物房,在那里不进水米,关了整整一日,直到月亮升起,哥哥才开门将它放出来。
“咪。”
没人来找你,一天了,谁都没来找你。
“咪。”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你真以为自己能与我平起平坐,你母亲身份低微,你自然同样下贱,就该早点认清现实,老老实实滚出宫。
“咪。”
你这个人真的很无趣啊……事到如今,是哭是笑,给个反应啊,姬宣。
小白猫是不会哭,不会笑的小白猫。
这让热衷于欺负它的兄弟们也感到了无聊,毕竟无论遭到怎样的恶劣对待,小白猫都不会给出它们期望中的反应。
渐渐的,踩地捧高的下人也好,自命清高的贵人也罢,九重深宫,将小白猫与它的母亲视为了不存在之物。
被视为不存在,总比被视为眼中钉来得好。
小白猫的母亲,紧紧抱住了小白猫。
她在哭,在道歉,在用含糊不清的话语将小白猫彻底淹没。
“对不起,都是母妃不好,如果没有我这样的娘亲,你也不会被三皇子他们轻视……”
“宣儿,你都是为了母妃才不去反抗吧?母妃都明白,你是为了我,才任由他们侮辱,你本来不必如此,你是皇子,和他们一样,你也是皇子啊……”
“你本来是最爱笑,最坦率热烈的孩子……”
小白猫伏在她怀里,一声不响。
如果不是因为怀上了他,本有爱人,是被强掳进宫的母亲早就选择了自尽。
是他牵绊了母亲,牵绊了母亲的爱,母亲的恨,母亲犹如烛光一般,即将燃烧殆尽的生命。
小白猫很爱自己的母亲。
他也由衷希望,母亲能恨自己。
只要恨他,能让母亲好受些。
……他说不出口。
成长至今,在这压抑的天家,小白猫早就失去正常表达的能力了。
“咪。”
最终,它对母亲叫了一声。
这是它今天唯一所发出的声音。
几年后,小白猫有了妹妹,是一只更小的小白猫。
小白猫去看她时,她还不会说话,未褪净蓝膜的眼睛却已经会跟着兄长转了,小白猫走到哪儿,她的视线跟到哪儿,小白猫一回头,她就咯咯笑了。
“咪。”
小白猫俯下头,用鼻尖很轻地碰了碰妹妹的脸颊。
它破天荒开了口:“咪,咪。”
湘儿,我是你的兄长。
我是在你出生前,就期待着你,诅咒着你的兄长。
我期待你成为我新的家人,而我也诅咒你,诅咒你,千万,千万千万要是一个女孩。
我已经明白,无依无靠的皇子必须要以怎样的方式才能存活。
我不希望我的妹妹,再受和我一样的苦。
你是女孩,是不会威胁到皇子权力,菟丝花一般无助的公主。
你的无助,皆因我的无能。
“……咪。”
我会保护你,直到你长大成人,不再需要我的那一日为止。
我是你的兄长啊。
小公主也是白猫,奇怪的是,她皮毛并不似兄长们那样雪白,白中透着淡淡的灰,幸好,随着她日日成长,成长为娇美动人的公主殿下,便很少有人注意到这轻微的色差。
小公主喜欢母妃,可她最喜欢的,还要属小白猫。
所以当她第一次目睹小白猫受辱的场景后,小公主回到寝宫,做了整宿的噩梦。
她醒来,便大哭着寻找自己的兄长,扑在他身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那群狗奴才,他们凭什么,凭什么敢这样对你……!”
“你是我的兄长,我姬湘的兄长!”
“你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小白猫无言以对。
小白猫后悔自己总是无言以对。
母妃病故,他又不得不请命前往边疆,日月更替,斗转星移,无数次,他都在梦里,祈求自己能回到离宫的那一刻。
当年幼的姬湘立在骏马之下,伸出手,很认真地询问他,兄长,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他该给出的回答,不是那句恐怕不能。
他该说:
“好,我会带你走的,湘儿。”
“我们一起离开吧。”
第292章
一扇琵琶骨,乃武者毕生之重。
贯穿它并不会致命,却能要所有在这江湖沉浮的侠客顷刻之间,失去全部的力量与自尊。
但言良是侠客吗?
一个同鬣狗为伍,终日躲藏在阴暗水沟的耗子,他心中明白何为侠气,何为傲骨吗?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答案究竟是什么,我其实并不在乎。
当言良打着袁无功的名号来我面前招摇放肆,当他明目张胆表现出对我妻子的垂涎欲滴——他就该做好成为阶下囚的准备。
我从他抽搐的肩胛里漠然地拔出了那把短刀,绷紧的骨头正徒劳地较着劲,我费了点气力才将刀尖与血肉分离,随后抬高膝头,将失去反抗能力的男人从我身上不轻不重踹了下去。
我坐上被褥凌乱的床沿,顺脚便踩着了那染血的肩头,我对青宵沙哑道:“回来了?”
“前、前辈,你这是……”
“你认得这张脸吗,过去有在药王谷见过他吗?”
青宵方才起便是一副木讷的模样,他倒真按照我的意思仔细打量了言良那张扭曲的面孔,末了才摇头道:“不认识,没见过。”
我不由啧舌,又踢了踢言良,笑道:“我原不过说说而已,没想到你还真是终日躲躲藏藏不敢示人,你当蔡仁丹的走狗也有些日子了吧,混来混去,他给了你什么好处?”
言良一边身子无力地往下栽倒,创口不住往外流血,已在他指尖积了一大滩,剧痛之下他说不出话,喉咙里难听地喘息着,只一双瞠大的眼睛仇恨又惊惧地望着我。
我也静静看了他片刻,便抬头道:“过来给他止个血,我还有事要问他。”
青宵仍一动不动。
背对着四合暮色,少年轻声道:“前辈,你为什么要……”
他没说下去,可看他那带有难过意味的神色,我就知道这也是他这些年对袁无功的疑问。
袁无功不会给他答案,但我会。
我开口道:“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慢慢点头,我就扬起下颚,好让青宵看清我脖颈上青紫的指痕,这下动作牵扯到了伤口,我咳了两声,方平平地说:“因为他要杀我,而我不想死,所以我还手了。”
我话音未落,青宵气息陡然变得急促,他难以控制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震惊地道:“什么?!”
嗓子里弥漫着一股热辣的腥气,那是被破坏了声带的结果,我笑眯眯着朝他招手:“来止血吧。”
外行人粗糙的点穴手法无法致死,我真正对言良造成伤害的还是往他后背来的这一刀,在确认自己成了武学上半个废人后,言良此刻会表现得多疯狂都不会出乎我的意料,可他究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收敛了全部外泄的情绪,当青宵简单前去为他处理伤势,言良靠在椅背里,竟吃吃地笑起来。
“是小可太轻敌。”他闭着眼,叹息道,“面对那位羽师兄选中的伴侣,小可……太大意了啊。”
他上身染血的衣裳已然脱了个干净,怪不得被我伤了琵琶骨还能镇定自若,就这白斩鸡肌肉含量,能被我家小秋轻而易举从山这头打到山那头,想来此人武功也稀松平常,真不知道谁给他的勇气单枪匹马来我跟前送死。
室内一时沉默,青宵眉目沉郁地给他肩头的纱布打结,下手之果断之无情,似乎完全不能体察言良伤痛的厉害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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