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才看到一半……”
我揩了揩手上的油花,把那本册子重新打开,“大概就是为爱逞能孤身入狼窝,阿药那么机灵,没想到他师兄却是个实心眼……你看这儿,他都撞见好几回人口买卖的交易现场了,还不想着溜,要继续单打独斗呢!”
“可能他是觉得药王谷上下蛇鼠一窝,前任谷主并不值得信赖吧。”
“是,他肯定有他的理由,但找人求助总比一个人莽上去强啊……”
“你有资格说别人吗?”
我看了眼姬宣,他一脸若无其事,仿佛什么也没说。
我决定略过这一茬儿:“我还没看完,目前不清楚他究竟因何而死,但基本也能猜得出来——他是知晓了令堂过世的真相,才会被灭口吧。”
姬宣嗯了声:“天色已晚,与其在深林行走,不如先在此地将就一夜,明日一早出发。”
“你有方向了?”
姬宣不理会我这句打趣,快速收拾了用餐后的狼藉,便自去山洞里面休息了,而我捧着手册守在火堆边,接着一个字一个字往下读。
我虽将易安的做法定义为莽,可我其实也明白,若我是他,我会做出的决定同他并无区别。
亲密的爱人与疼惜的小师弟均受制于大长老,易安本人确实在药王谷有着良好的声誉,年纪轻轻便看得出不凡,但说到底他只是被师门捡回来的孤儿,一无家世二无人脉,他手里缺乏与蔡仁丹谈判的筹码,在此基础上他的软肋又太多,除开秦君羽仪二人外,另有尔雅在内的十多位师弟,每一个在他眼里都比自己的命还重要,这样的易安,在未真正长成前,任谁都能轻易拿捏他。
事实上,他死时,还不满二十。
“……”
山洞外已彻底黑了下来,火光因着不时刮进来的寒风摇晃不休,这让我只再看了几行字便头疼得受不了,我合上手册,靠在山壁边静静梳理着思绪。
了解易安的死因,或许是打开袁无功心防的第一步。
查明七年前江北疫乱的内情,则是这场拉锯战中我能与袁无功平起平坐的基础。
最后则是应该杀了蔡仁丹。
他该死,可怎么杀却是值得多推敲的。
或许让袁无功亲眼见证盘踞在自己头顶多年的阴影彻底消散,会是他放下过往迎接新生活的契机。
——不对!如果杀一个蔡仁丹就能扫平所有障碍,袁无功早就动手了!他不肯杀蔡仁丹这个幕后真凶,说明他认为对方还有存活的价值。
一方面蔡仁丹有着相当的才学,死在他手下的实验品数不胜数,不过他的初衷也是为了救下更多生命,虽说到了后来这些生命有了高低贵贱之分……但蔡仁丹仍称得上当世神医,这点不必质疑。
而另一方面,易安尔雅他们的死也是事实,众多牺牲已然无可挽回,或许袁无功……是无法忍受自己为了私欲杀人吧。
这个突如其来,且毫无根据的想法令我愣住了。
我在琢磨什么呢,袁无功为了一己私欲挑起姬宣姬渊俩兄弟内斗的事我都见过了,怎么事到如今,我还会本能美化他的形象,将他的一切行动往好处想呢。
“先不考虑这些……”
还有一个最重要,也是最难办的问题,我还没解决。
就算届时袁无功能释怀,不再寻死觅活,但他也只是与过往和解,我说我要走……他能答应吗?
还有姬宣和谢澄,我在这帮天选之人面前基本是没秘密了,认识这么久,任务结束后我总不能一声不吭地离开,到底还是要和他们好好告别的。
不只是和他们……
我脸伏在膝盖上,干柴发出噼啪的响声,即便火堆就在我跟前,我却依然在冰天雪地感到骨髓深处传来阵阵战栗。
真正的问题从不是来自于天选之人,而是我自己。
许久,我慢吞吞站起身,往山洞里走,那里用树枝枯草简单搭了一席床榻,供摄政王休憩是寒碜了点,但条件有限,只能请王爷多担待了。
我和姬宣两人中总得有一个守夜,我打算瞧一眼他的情况,就回火堆边熬个通宵,可我刚放轻了步伐靠过去,我便察觉了不对劲。
姬宣的呼吸比平时要粗重不少,他背对着我躺下,身体蜷缩,昏暗中我一边坐到他旁边,一边轻声呼唤:“王爷,您睡着了吗?”
“……”
“王爷?您还好吗……恕我失礼。”
我扶着姬宣的肩膀,让他朝我这边转过身来,姬宣浑身无力,头发凌乱地遮住了面颊,我只勉强看得见他正微微张着嘴唇,在急促地喘息。
我犹豫不到片刻,就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好家伙。
好家伙。
我不由得陷入了漫长的沉默,而恰在这时姬宣清醒过来,他枕在我腿上,睁开眼,语气有些迷离地说:“怎么了?”
“你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我收回手,“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受伤,才说要和你一起去对付那批刺客,你以为自己是多强健的身体,经得起这么高强度消耗?”
说着,我声调不受控制抬高了,仗着石老陈奕等人远在天边,我的气焰可谓前所未有的嚣张,换平时早就被姬宣一个扫过来的眼神给当场镇压下去,但他这会儿意识不清醒,被我吼了,就显得很懵,眼睛湿润地望着我。
等他醒过神,便也抬起手贴了贴自己的额角,姬宣迟钝摇了摇头,道:“我没事,这不算什么……别乱来,你想做什么。”
“我做什么,带你找个地儿看大夫啊!”
我要把他往肩上搬,却被姬宣一只手抵在下颔,软绵绵地把我推开了,他胸膛起伏,语气疲倦地道:“用不着,我这只是有点累,累了就会这样……”
“好啊,还学会讳疾忌医了,我就说石老太惯着你了……来,到我背上,我背着你走。”
阿药是爱嚷嚷,爱折腾,对他而言要么生,要么死,两者之间不存在其他答案,但姬宣则是固执到底,一面求生,一面寻死,永远在徘徊,永远在自我折磨。
就像现在,明明他烧得吐息都滚烫,但还是坚持说:“我知道自己是什么状况,用不着你担心,我上衣里备有药,把它给我。”
我依言照做,姬宣把那成分来源皆不明的药丸囫囵吞了,又倒下去,我僵坐在边上,半晌,方慢慢抚摸着他那头浓黑的长发。
我轻声说:“你怎么这么犟呢……让我帮你一把不好吗?”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但就在我准备起身走开时,我听见他说:“不好。”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姬宣哑着嗓子道,“我不喜欢你去帮别人。”
我感觉心脏微妙地缩了一下,我还是说:“为什么。”
这次他就不说话了。
狼嚎响起,一声比一声逼近,我想起姬宣说过他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狼群,便取过剑往山洞出口去,身前是雪山无边的黑夜,身后则是一隅安宁的桃花源,寒风又起,我走出来,平静地站在被火光照亮的雪地。
不远处的林子里,数双幽绿的眼眸与我对视,充满威吓意味的低沉嚎声藏在不同方向上,我便拔出剑,又向前迈了一步。
我说:“以前在黑风岭,为了把寨子建起来,我跟熊大他们也是上山打了好几回猎,但黑风岭没有狼,也没有老虎,所以我们还算轻松……”
与我对峙的灰狼看体型应是这群的头领,在我上前后,它也走出藏身之处,长长的粗壮的尾巴垂在身后,它朝我发出进攻在即的咆哮。
“……回去吧,我知道你们很饿,不远的地方有很多尸体,你们可以拿那个充饥。”
我这纯属对牛弹琴对狼念经,头狼咧嘴,两颗尖锐的獠牙锋利,咬穿人的脖颈不在话下,它失去耐心,冲着我猛的扑了上来!
这也不怪它不懂得趋利避害,我区别于谢澄那样的绝世高手,不存在能震撼狼群的凛然气场,一看就是送菜的弱鸡,但这也不是我莫名其妙死在这里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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