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宣心想:闻人钟是什么人,我真的知道吗。
他这么想着,便偏过头去,看向了话题的中心,他那名义上的伴侣。
不,甚至不是名义上,山贼抢亲式的洞房终归是场笑话,他们虽是拜过天地,但这世道还没简单到可仅凭山盟海誓真心实意做主。
更何况,真心实意也是没有的。
“……好害怕……”
那流转不停的思绪顿住了。
“救……救救我吧……”
半晌,姬宣道:“刚才是他在说话吗?”
可袁无功与谢澄也与他一般的惊愕,谢澄还好,能让袁无功真正变了神情的人事可不多,以至于三人对视间,彼此都怀疑自己是少觉渴睡,累得听错了。
可能真的是听错了,谁都可能会求饶,除了这个人。
除了他们的相公。
姬宣忽然想看一看闻人钟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是不是在哭,是不是醒了,但闻人钟已经把脸埋到被子里去了。
第378章
直到仍带着冬日气息的夜风如刀刃般刮在我脸颊上,我那嗡鸣作响的头脑才从袁无功无端失踪的事件中降温,勉强有了一线清明。
……哪里不太对劲。
自我下狠手揍了袁无功一顿后,这些日子袁无功不说洗心革面,却也老实了许多,我偶尔私下去看望他,他不知道我的到来,独自坐在床边看窗外的落雪,那宁静得近乎哀伤的侧脸应是他最真实的表现。
我不太喜欢用暴力作为沟通的手段,但偶尔也不得不承认,它在大多数时候比语言更管用。
阿药应是有所反思了,这就令他今日的行动更显异常。
若说他仅是与我置气,想要我为他着急上火便故意跑出去,那他何必拖到此刻,我又不曾打断他的腿,依照阿药那决绝的秉性,他真要与我作对,就是半身不遂了也要把想法贯彻到底,不会留下什么缓冲的时间。
另外,回忆起姬宣等人今夜积极出门寻找袁无功的表现,似乎同样存在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又仿佛只是我过于多虑,毕竟冰儿对自己人向来心软,小秋更是不必言……他俩原本就很体贴,我打阿药的时候他俩不是还拦着吗。
但心头的疑云未曾散去,有哪里不太对劲,这种不对劲本身并不致命,可偏偏让我久违地感受到了惶惑不安的滋味。
最乐观的估计,是青宵说漏嘴暴露了尔雅,阿药动了动他聪明的脑袋,顺藤摸瓜发现我把他的往事摸得明明白白,他气恼至极却不敢冲着我发泄,便单枪匹马去拿蔡仁丹撒火——真是这种发展反而无所谓了,就当提前结清恩怨,用蔡仁丹的死换来袁无功的生,他不必再困顿于仇恨之中。
可阿药已经忍了蔡仁丹十年,他真会出于激愤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吗?
“你不觉得,比起什么仇恨,你那二夫人如今更在乎的,其实是你吗?”
哪怕罡风凛冽,跟个随身挂件安营在我头顶的玄凤照样淡定,由着羽毛被吹得东倒西歪,它实事求是,“他的死劫虽是来源于心结,但毕竟大师兄已经走了十年了,他现在真正看不开的是你啊。”
“我揍过他了。”
“你二夫人看着可不像怕痛的。”
我默了片刻,低声道:“但他怕我,怕我对他只有义务,却没有感情。”
这句话黏在唇齿间过于暧昧不清,挠得我上颚喉咙都说不出的痒,我吸了吸鼻子,迅速换了话题:“别扯这些没用的,领导,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跟着玄凤,在晨光熹微时分,赶了大半夜路的我终于在一处悬崖前勒紧了缰绳,跳下马。
等等,悬崖前?
要素察觉!
我望着那万丈深渊,声音逐渐崩溃:“你别告诉我,阿药又从这里跳……跳……”
玄凤:“那你这辈子到底要救多少跳崖的人——不是!没跳!瞧你那没出息的傻样……跟我来。”
我被它毫不客气的一翅膀扇得头昏脑涨,便糊里糊涂跟在玄凤身后,依照指令在悬崖前盘腿坐定了。
“你让我坐这儿做什么,我急着找人呢……”我彻底懵了,“什么意思?到底什么发展啊?领导我怎么觉着你也怪怪的,你别不是同其他人合起伙欺负我一个吧?”
它压根儿懒得搭理我,绕着我飞了一周,在我膝头窝下。
玄凤:“钟儿。”
我心忧阿药的去向,又下意识相信玄凤的判断,一边心不在焉揉它,一边又控制不住左顾右盼,直到它又耐心地唤了我一声,我才收拢注意力,将视线凝回玄凤身上
日出东方,云层渐散,山河在阳光的照耀下镀上了层温暖的色泽,而凤凰也是同样,它赤红的身躯抖落着金色的颗粒,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烈火,而它眼底也是不含杂质的鎏金,万事万物倒映其中,都是那样渺小,渺小如尘埃。
“钟儿。”玄凤道,“我一直都想找机会,和你好好说说话。”
我说:“还需要找机会?我们不一直在一起吗?”
“我们确实一直都在一起……我与你形影不离,从你在这个世界睁眼的那一刻起,我就从未离开你分毫。”它道,“……你也从未离开我分毫。”
“但这不一样,事到如今,你应该很清楚,有些话不正确地说出来,是永远不能传达给别人的。”它又道,“钟儿,我想跟你说说话,我从来没有,就像现在这样,我从来没有好好,好好地和你……说过一次话。”
它的身躯贴在我手心,是灼热的,也是颤抖的,我能感觉到每根断裂的掌纹都与它紧紧依偎,这根代表夭折的生命,那根则代表无望的爱情。
玄凤安静许久,叹息道:“我讨厌过你。”
我说:“我知道。”
“……你知道?”
“态度很明显,你以前就是个不通人情的吸血鬼,不止你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你。”我摸摸它呆呆转过来的脑袋,“怎么,我是个香饽饽吗,你当然可以讨厌我。”
玄凤:“但我还恨你。”
我:“我也恨你,我不止恨你,我还恨英娘,恨熊老大他们。”
玄凤就不说话了。
我继续道:“如果你只是想说这些,那我们可以换个时间,以后再——”
“没有以后了。”
它态度里有几分我熟悉的强硬,可这并不是来自上位者的施压,相反,我感觉我看见了一个正扯着我衣角不放,倔强又孤独的小孩。
“……领导。”我迟疑道,“难道,你其实是……”
不知不觉,隔着悬崖下解冻的流水,对岸现出几点摇曳的火光,隐约兵戈声传到耳边分散了我的心绪,我皱眉站起,想要再看得更分明些,玄凤却在此时不轻不重地在我虎口一啄。
玄凤:“袁无功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只会给你添麻烦,但他不会欺负你,那几个天选之人也是,都没一个好东西,但他们也不是……不是不想对你好。”
“只有这一点,你一定要明白。”
我回过头。
身后的密林里响起异动,雪面娘就在树根边歇息,她懒洋洋地摆了摆长尾,并没有要警戒的意思,也是,动物的智慧来源于更深层次的本能,雪面娘能分辨来者是否对我抱有恶意。
姬宣走出来,道:“袁无功下定决心了。”
“是吗。”
我干巴巴地回了句,就不知再接什么话了,只好又局促地去揉玄凤,把它盘来盘去。
我:“那也没必要你们合起伙来瞒我吧,他决定杀了蔡仁丹,我又不是不支持,我很赞成啊……为什么把我赶到一边,不让我参加?”
姬宣慢慢来到我身侧,悬崖上的风格外大,他的鬓发掠过眼睫,最终垂落下来,那就像是一只在我面前不安分的狗尾巴草,令我蠢蠢欲动想拽上一拽。
“要是什么事都让你做了,你就不会留有任何遗憾了吧。”姬宣按了按我发心,“袁无功也有他的想法,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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