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迫自己暂时忘掉一切,先安抚好周楷之再说,可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什么能称得上是安慰的话,那些恶心的事还一个劲儿地往他眼前钻,他又急又气,抿了抿嘴唇,忽然贴住了周楷之侧脖颈。
周楷之身体微微一震,戚然贴着他的皮肤说,周楷之,你想哭就哭吧。
周楷之并不想哭,他只是觉得无力。果真像他想的那样,得知结果并没有对现状产生一点点改变,他还是醴城一个卑微的魂灵。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没有现在这样后悔喝下当初那碗药。
他想起自己刚回村的时候,二姐曾有一位说了亲的人家,可当自己死后,大姐在给他的信中提到二姐被退婚的事,不知道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所有的因与果成了一条藤上的葡萄,源头是仇恨,中间是自己自杀,结尾是戚然的死。
因为仇恨死了他周楷之,因为死了周楷之,戚然也没了命。
那么因为戚然没了命,还会引发什么样的果,周楷之眼前划过疯婶的笑貌以及白氏的肚子,没敢再往下想。
戚然还埋在他的颈窝,笨拙地拍着他的后背,带着温度的呼吸缓解了他麻木的神经,他轻轻动了动,扶上戚然的腰。
戚然仍沉浸在悲愤里,没留意周楷之的动作,他收紧手臂想分担一点周楷之的伤心,心想自己都气成这样了,一直憋屈着的周楷之得难受成什么样啊?
他越想越心疼,恨不得再复活一次给那个大丽一个教训,但他想到周楷之已经死于冤冤相报,自己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害出更多个“周楷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他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真他妈操蛋!
世界上为啥总有这么多绝望无助的事?是因为他们太善良了所以专盯着他们欺负吗?
戚然想起他在得知自己被杀的原因时也有过这种无望的感受,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冤啊,谁都没得罪怎么就不配活了呢?现在看来周楷之和他都属于同样的困境,他们用尽了所有力气,却最终什么都没得到。
这就是命吧。
这时周楷之稍稍俯下了身,戚然警铃猛震,直起身想看看他好不好,这才发现自己腰上箍着的手臂,悬着的心突然就放下了一半。
他正想说什么,可周楷之没给他机会,拥抱重新压下来,头搭在他的肩膀,疲惫地长泄口气。
许久之后,戚然听见了一声对不起。
这不是周楷之第一次和自己道歉,戚然一边倒热水一边想,如果说上一次周楷之是出于礼貌说的对不起,那么这一次就一定是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这可能意味着周楷之真的把自己当成害死戚然的凶手了。
“可戚然本人并不这么认为。”他小声嘀咕,吹了吹热水走到床边。
被周楷之突如其来的道歉吓到,刚才他强制周楷之到床上躺着休息,自己则负责端茶递水,现在周楷之在枕头上歪着头,盯着吹凉热水的自己看,戚然很不自在,只能垂着眼皮无视。
可他发红的耳尖还是没能藏起来,周楷之专注地看了一会儿,朝戚然要手牵。
戚然视线吝啬地瞥过来,没有理会,周楷之执着地勾勾手,戚然终究没扛过第二个回合,把手放进周楷之掌心。
“陪我躺一会儿。”周楷之轻轻扯了扯他。
戚然瞪过来,另一只手还端着杯子,周楷之以为他又会拒绝,想说自己什么也不做,结果戚然只是提出了一个很小的条件——把水喝了。
空了的水杯摆在床头,周楷之怀里抱着戚然,折腾了一晚终于觉得舒坦些。
在刚读完信的那一刻,他胸口就像是被堵了团棉絮,憋得上不来气,可当听完戚然那几声怒吼,他一瞬间又活过来了。
尽管他一辈子也做不到像戚然那样发泄,但偏偏耐受戚然这剂药方。
无论怎样,事情已经明朗,他也该向前看,而且是无后顾之忧地向前看了,再没有什么能在背后拖着他,这一切都托了戚然的福。
如果没有戚然,自己恐怕到过完这半辈子,都还是个混沌的灵魂,不知来处,没有归期。
“为什么说对不起?”戚然这时抬起脑袋问他。
周楷之把自己想的因果关系一说,戚然却像早都猜到了似的:“我就知道你得这么想,怪自己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这是周楷之的错吗?
错的应该是那些活着的自私的人们,而不是他们两个倒霉鬼。
“你应该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那些爱你的人,还有你自己。”戚然说,“不过我想你应该跟自己道过很多次歉了吧,在你每次喝药的时候。”
周楷之看着戚然,心想他还真是一猜就中。
“职业病?”他反问戚然,悄咪咪觉得如果戚然没做这份工作,恐怕不会有这种感悟。
好像听出了他的揶揄,戚然不满道:“我就不能是自己反思的吗?”
周楷之笑了:“当然能,我一直都觉得你特别擅长反思。”
戚然气得踢了踢他。
“睡吧,明天还要上班。”周楷之搂紧了人,灯都懒得去关。
戚然闭了会儿眼睛,忽然想到薛思逸和曲遨都是自杀,说不定他会在某天偶遇到。
他想和周楷之说说这个设想,却发现周楷之已经睡着了。
他看了周楷之片刻,将自己的呼吸和对方调到同步,脚上的红灯也成双成对的,这才满意地勾勾嘴角,埋进了周楷之胸膛。
第一百章 再次遇见
该玩的都玩了,该查的也都查明白了,终于又到了老老实实的上班时间。恢复工作的头一个早晨,戚然起得比平时还早,就为了让周楷之在喝药前吃上一顿暖胃早餐。
就像放了一个漫长的假期,节后综合征症状明显,今早戚然在床上赖了将近十分钟才勉强爬起来。
按理说一顿不吃周楷之也不会怎么样,顶多就是难受点,但戚然知道这次不同。
周楷之两个早晨没在家,被耽搁的药一定会在今天同步端到他面前,戚然怕周楷之产生心理负担,一直没敢提前跟他说。
果然吃完早饭不久,三个药碗就在门外等着了。
狱卒把车推过来就站到了旁边,戚然见周楷之迟迟没动,正想给他解释,就见周楷之端起一碗,利落地饮下。
今天要喝三碗药,这点周楷之一早就知道。
记得他刚戴脚镣的时候就做了实验,躲在学校两个整天都没有人来送药,自以为钻到了空子,结果第三天他就被强制拽回监狱,之前没喝的药一碗不落地摆在他面前。
他就再也不嘚瑟了。
和之前的恐惧不同,这次他看着三个圆圆的黑洞,只是觉得量有点多。
胃里已经有一碗戚然煮的甜枣粥了。
“没你的粥好喝。”他回头和戚然吐槽,然后一碗敬自由,一碗敬死亡地饮尽,潇洒得好像还能喝二斤,可当门一关,他就抱着马桶吐出去两碗半。
药量增加让周楷之恢复的时间都比平时要久,出门时他脸色仍惨白着,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戚然看着不放心,打包了早上没吃完的枣泥白糕和煎鸡腿肉作为爱心便当,然后亲自将周楷之送进了学校,又跟个老妈子似的一步三回头,走出去学校二里地才不得不上班去了。
早上刚伺候完一个受刑者,今天一整天还要接触千千万万个,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戚然打了卡,到领班那取了自己今天的监刑名单,再次发出每日一感慨。
今天是新的一周开始,轮到他负责割腕自杀的犯人,每位犯人名字后面都有其行刑的刀型以及割划目标数,他需要监督所有人行刑合格,才能结束今天的工作。
“又是血淋淋的一周啊……”
戚然一边感叹一边在刑具室挑选刀具,这时另一个同事过来找他,想和他换一天岗。
同事负责的是监狱某一层新来的犯人,名单上还都只有房间号,同事没有戚然经验多,处理起新人来有点力不从心,只好求戚然帮忙。
戚然大致扫了眼行刑方式,基本都是不用见血的,还挺文明,请示过领班后,他接过了同事准备好的刑具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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