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楷之五年级快期末时,老校长死了。
他倒在教室角落的煤炉旁,手里还握着一块刚烤熟的地瓜,已经人手一块烤地瓜的48名学生吓得大哭,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刚说完要给自己也烤一块,紧接着就栽到了地上。
自此,汤坳村小学彻底停了课,后来又陆续来过几位年轻老师,都没能在这坚持超过两天。
但这些都是周楷之不知道的,他只是听说老校长调去了外省教书,接下来的课程他只能自学,又一年后,他被大姐大姐夫接到了省城。
周梅之在省城闯荡多年,和丈夫支起了一家小店,现在生意向好,收入稳定,两口子就商量着把弟弟接来城里看病。
城里的医疗条件让周楷之终于告别了泡着苦药水的舌头,他变得吃不了苦,并且嗜甜。他最喜欢吃一种粉白色的水果糖,大姐夫知道后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他带,白桃味的果汁在他舌尖化开,他尝到的尽是感动和幸福。
他顺利上了省城的中学,并凭借优异的成绩考入省重点高中,他成为学校和老师的重点培养对象,成为大姐大姐夫引以为傲的资本,他终于不再是需要特殊照顾的病人,终于可以和常人一样,享受灿烂阳光。
那段时光回忆起来都是带着甜味的,包括他意识到自己性向不同的那个下午。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他误入某网站,好奇点开视频,看得入神并勃起,关上视频他就搜索了相关信息,并做了一张调查问卷,在那之后,他就有意留意自己在这方面的感觉,很快他就有了结论。
他没对谁说过,也没有什么困扰,只有大姐曾在单独和他吃饭的时候问过他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现在看来也很意味深长。
大学毕业后,周楷之决定回村支教。
大姐听说后带头反对,拉着大姐夫跟她一起投反对票,周楷之少数坚决不服从多数,不改初心。
“大姐一直觉得汤坳村这个小地方迟早会把人呆傻,她当初好不容易才把根从那儿挖出来,现在我又要栽回去,说我这么多年书都白念了。”周楷之缓缓道,“但我没想那么多。”
在外求学这么多年,他曾有过数十位老师,但对他影响最深的还是老校长,那花白的头发,眼镜后饱含慈爱的眼睛,就像一块图腾,把教书育人四个字深深烙在周楷之脑海里。
他还记得在听说老校长去世时,自己震撼且感动的心情,他甚至觉得校长能倒在他奉献毕生的教室里要比倒在别处幸福得多。
“在他的影响下我回到了村里的小学当老师,那时候学校已经建设得挺好了,学制也改成了九年一贯制,但老师还是缺,没办法我就得教全科,音体美需要你的时候也得顶上,忙起来特别忙。”
周楷之眉眼微弯:“我回来之前只做好了教小学生的准备,没想到还要教初中生,你是不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有多难管……”
说起教书,他就变得话格外多,这是戚然无法理解的乐趣,但他稍稍把教书之于周楷之代入成做饭之于自己,就似乎能够懂一点他想表达的了。
“……然后我就一直这样教了三年,直到有一天,有个学生家长冲进了校园。”
周楷之说到这里停住了,戚然的心不知怎么也跟着悬了起来,心底的号角响起悲鸣,周楷之怔怔望着盘子一角,揭开了他从未触碰过的伤口。
那天,周楷之正在办公室备课,突然,有人在校门外高喊他的名字。
“周楷之!你给老子滚出来!周楷之!你个王八蛋!”
喊人的是村里的王屠户,他的儿子在这所学校念小三,正是在周楷之所带的班级,周楷之以为是学生出了什么问题,从办公室走出来,校长和其他老师也来到操场,让王屠户有话好好说。
“我好好说个屁!”王屠户唾口唾沫,指着周楷之鼻子嚷道,“你们不要被他骗了!这人根本不是什么省城回来的高材生,而是个喜欢捅人屁股的变态!”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周楷之宛若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凉水,呆立原地。
叫喊声很快就引来了大批围观的人,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起哄让王屠户仔细讲讲。
王屠户一把扯过藏他背后的儿子,从他书包里拽出一本书,举得老高对大家说:“这本书就是他塞到我儿子书包里的,这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漫画,这他妈是两个男的捅屁眼!这他妈是搞同性恋!真恶心!变态!”
他骂得不堪入耳,一女老师忙把王屠户儿子的耳朵捂上,自己也转过了头,校长见事态严重,上前制止,被王屠户一把推开。
“你们学校找的都是什么老师?就这么教孩子的?”王屠户瞪着周楷之,“你自己变态就算了,还要教坏我儿子,老子他妈宰了你!”
一时间,周楷之觉得自己站在了冰川的中心,周围是慌乱的校长和同事,他们正拦着王屠户和他手里的菜刀,再往外是充斥着嘲讽和鄙夷的群众,他们中有他学生的家长,也有曾经对他竖大拇指的邻里乡亲。
透过纷乱的人群,他看见王屠户的儿子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张脸一个小时前刚来过他的办公室,对他说自己的语文书弄丢了,晚上没法背课文,他就把自己的课本装进了他的书包,贴在靠背处放得很整齐。
与菜刀一起乱舞的还有那本漫画,周楷之从未见过,他搞不懂为什么一本语文书会莫名其妙变成了一本淫秽读物。
面对众人的质问他冷静辩白,哪怕他当众还原了事情的原貌,可同性恋这种名头已经安到了他身上,就再难摘下。
他主动停了职,想在家避避风头,可反倒被外界认为是心虚不敢见人;他去求校长替他调查清楚,往日和蔼的校长却一反常态,拒不见面,还让他以后少来学校;家里人听说此事又乱翻了天,父亲暴怒,母亲崩溃,大伯一家阴阳怪气,好像这个家因为周楷之散了,明明几天前,他还是他们口中的好儿子。
母亲又开始给他端药,说这药能治病,他和母亲解释自己没病,他不是同性恋,也没有做那种事,可母亲只是哭,坐在他床头一直抹眼泪,直到周楷之喝光了药,她才端起空碗离开。
他每天都在想,干脆趁此机会出柜得了,会比现在更糟吗,可当一碗碗药送到他嘴边时,他又想着若是忍过这一时苦,或许就会苦尽甘来,流言总有消失的一刻,而他,也总会有回到讲台上的一天。
可他终是没熬过自己的奢望,在那年的教师节清晨,他趁母亲不备喝下了掺有百草枯的汤药,毒发身亡。
“这就是我的一辈子,短小,还快,爽也爽过,可最后只剩下屈辱和不甘。”周楷之笑笑,“跟早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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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楷之死的时候是26岁,来醴城三年,现在是29岁
这章刚好是第29章(┬_┬)
第三十章 都给你了
周楷之讲完后也没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敢抬头,他不确定戚然会怎么评价自己。
就像一名电竞爱好者在职业选手面前打了一盘比赛,结束后等着对方帮自己复盘,明知道对方不会说出什么好话,但还是忍不住想听一听。
他觉得自己的比喻有点怪。
戚然保持着听故事的姿势,沉思半晌后说:“所以到底怎么回事?那漫画怎么到那小孩书包里的?”
周楷之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我去王屠户家问过,可是我一出现就被他们赶回来,连句话都没法正常说,后来他们就追上门来骂,我家人受不了,就不允许我再出门了。”
他死后,大姐周梅之曾替他调查过,也同样阻碍重重,王屠户一家拒绝任何人来问这事,周家人也不想她再提,说要留给老三最后的体面,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至今仍不明不白。
戚然动了动快要坐僵的腿,伸手拿过茶壶碰了碰壶身,倒了杯温茶放在周楷之面前。
他看似安慰的行为让周楷之心中一暖,谁知戚然又给自己倒一杯后,抬眼说:“我算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憋屈了,合着活着时候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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