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被周楷之的呼吸一下一下扯着疼,戚然站在床边,拿着浴巾的手无力地垂下去。
他应该躺到周楷之身边的,现在是休息时间,可慌乱和无助再一次将他定在原地,床上的周楷之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困境,姿势没变,朝戚然伸出另一只手,邀请他躺上来。
戚然扔掉浴巾,利落地扑了过去。
离别就像一根细小木棍,插在他和周楷之之间。横着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黑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平日里假装相安无事的两个人;可竖起来看,木棍就变成了一道鸿沟,周楷之和戚然成了沟壑两岸的单独个体,同时同步地活着,谁也没敢先迈出一步。
有的时候,木棍会无声地敲打戚然,让他正视一些自己一直在回避的问题。
比如做一次少一次的三餐,戚然熟练地切着土豆丝时,偶尔会猛地停下来,才能挨过那股即将离开这里的恐慌感。
比如午夜醒来,听见周楷之均匀的呼吸声,他竟然会蓦地想要流泪。
再比如现在,和周楷之搂在一起时,他才发觉自己是那么那么贪恋这个怀抱。
戚然枕着周楷之肩膀,手圈住周楷之的腰,酒精浸润下的周楷之有一种松散的魅力,呼吸带着浅香,没被遮住的半张脸稍稍上扬,下巴冒了层短硬的胡茬,看上去颓废,又丧。
“不能喝逞什么能。”戚然咽了咽漫到喉咙口的苦涩,小声说。
周楷之乐了:“我不是逞能,我是高兴。”
“高兴什么?”戚然问。
“高兴你不用在这受苦了。”周楷之侧过身抱住戚然,戚然的脸被按进周楷之胸口,没法抬头。
周楷之像给小孩子讲故事一样,轻抚着戚然的后背,闭着眼睛慢慢地说话:“你知道么,在我刚来的时候,周围要是有谁被通知上车了,就会欢天喜地庆祝一晚上。我们这些人,有资格上车就相当于被释放,再也不用每天受罚,投了胎就等于上天堂。”
“活着的时候主动寻死,死了又想着活,你就说贱不贱吧?”他用词很不周楷之,可鼻翼间蔓延的酒精味却让戚然觉得这样很合理。
“但你和我们不一样。”周楷之低了低头,“你是受害者,在审判上会有同情加成,在同样阳寿已尽的灵魂里,你的上车时间就会比自杀的要早。”
阳寿已尽,戚然听见这个词一愣,这几天他一直在回避,现在安静下来才想起这个问题。
原来自己之所以能上车,是因为寿命用完了吗?
这么说如果戚大壮没有杀死他,他也活不了多久,也就能比现在多出一年而已,这样一算,他好像也并没亏多少。
“害怕了?”见他没吭声,周楷之以为他被吓到了,怀抱收了收,“没事的,我都打听过了,上桥之后就是喝汤,汤的味道……我也不知道准不准啊,反正我问了四五个人,有人说甜有人说苦,但偏偏他们还没喝过,你懂吧?就像没死过的人谈论死是什么感觉一样……”
头顶的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堆,戚然安静地听着,忽然想起在桥头苦等丰师傅的疯婶。
不喝汤就上不了桥,疯婶是这么做的。
周楷之还剩多少时间呢?
“戚然。”周楷之突然叫了他一声。
“嗯?”
“别等。”
戚然一怔,被窥到秘密的惊讶让他有点迟钝,这时周楷之离远了些,看着戚然说:“直接走,不要等我。”
头顶的目光凌乱而复杂,拨去醉意和失焦,剩下的认真直直投在戚然脸上,让戚然觉得周楷之根本就没喝醉。
“没……没要等。”戚然垂下头,重新埋回周楷之胸膛,周楷之嗯一声,戚然没听出他满意不满意。
拥抱重新收紧,周楷之长长泄了口气,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要小:“之后这一路都不会疼,身边一直有白光围绕,还挺暖和,目的应该就是让你放松。然后好像没啥了,啊,再就是最后选下辈子当不当人——”
周楷之像个老玩家,一直在给戚然传授攻略,虽然他自己都没经历过,经历过的人也没一个回来的,也不知道这些贴士可不可信,但戚然全都听进去了,而且听得鼻子发酸,这些都是周楷之为他打听的,他尤为珍惜。
然而故事却没再继续,房间里蓦地安静下来,周楷之抱着戚然的姿势没变,呼吸也依旧,可就是没再发出声音。
突然,戚然被一股大力压翻过了身,周楷之骤然吸一口气,把戚然狠狠压在了身下。
原本温存的怀抱瞬间化为猛兽的撕咬,戚然惊惶地睁大了眼睛,周楷之按着戚然的身子,大手到处蹂躏,残暴地像是要把戚然撕碎。
睡衣被推到胸口,周楷之扣着戚然的手腕咬他的脖子,齿尖毫不留情划破了皮肤,血珠冒出来又被舌头卷掉,刚才还飘着淡香的酒气现在成了压迫戚然的信息素,浓重、猛烈,震得戚然回不过神。
而下一刻,周楷之在他耳边颤抖着问:“这是在惩罚我吗……”
体面的维持终究还是被打破了。戚然颓废地想。
因为周楷之在哭。
第一百二十四章 苍白日光
在戚然的印象里,周楷之很少哭。
遇到感动或者悲伤的事情,他最多只是红了眼睛,似乎没怎么掉过眼泪。
唯独在闪现表白那晚,周楷之放下了所有掩饰,任凭情绪宣泄,那时候的他们都太幸福了,谁都没能逃过喜极而泣的命运。
可今晚,周楷之在酒精的催化下再次丢掉盔甲。尽管那盔甲已经满目疮痍,根本遮不住什么;尽管戚然早都看出了端倪,却还是被周楷之的崩溃弄得心碎。
这几天的周楷之就像捧着个包袱,里面装着危险液体,周楷之每天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弄散了流出来伤到戚然。
如今包袱被划破,纤薄的布料无力地摊向四周,戚然一直顶着的一口气也跟着散掉了。他的手无助地攀着周楷之后背,感觉到那里在不停颤抖,不住地绷紧又泄劲,好像纠结在放戚然走和把戚然留住之间,痛苦不已。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周楷之发出微弱的悲鸣,就落在戚然耳边,他已经把戚然紧紧嵌在怀里了,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安全,仿佛戚然随时都会走掉。
从他知道戚然要离开自己开始,之后的每一秒钟他都活得很艰难。
和戚然在一起后他就像重生了一样,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灵魂,戚然的吻重塑了他的血肉,悲喜焕活了他的情感,他又活成了一个“人”,眼里有光,双脚踩在地上。
曾经渴望的那个痛苦的终点被无限期拉远,他计划着和戚然长久地走下去。他想过若是有一天自己先走了,留戚然一个人可怎么办;他想先来醴城的自己,年龄又比戚然大,身体也不怎么样,肯定不会有戚然留得久。
然而命运无常,好不容易得来的幸福就这么被夏无前的一句话给无情地敲碎了。
那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原本像阳间的死亡一样矗立在远方,现在霎时逼近,巨爪一般彻底揪掉了周楷之的魂。
是的,现在的周楷之就剩下一堆废骨烂肉,没了用处,却又跑不出这座城。
他知道戚然不会安慰人,就装作根本不用戚然安慰的样子;他不想在戚然面前太狼狈,就硬撑着过完了三天。
工作时他满脑子都是戚然,他觉得这个班根本没必要上了,留着时间陪戚然不好吗?可回到家他又不放过自己,在戚然看不见的地方依旧保持假松弛的状态,他快演不下去了。
时间越少,戚然要走的恐慌就越强烈,今天下午上课时,这种感觉莫名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周楷之没撑住,后面的课直接叫了自习。
然后他就在江边坐到了晚上。
戚然找到他的时候,他刚从那股可怕的情绪里缓过劲儿来,见了人又有点要复苏;晚上他没控制住喝了酒,戚然一定发现他反常了,可他已经无暇顾及,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他把自己听到过的所有关于上车的感受讲给戚然,他得说话,他不能停下来,安静太可怕了,会将他的理智全部吞噬,他不能暴露,至少在戚然面前不能,至少要挨过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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