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明明没有参与犯罪,却最终被自己的事刺激到失去神志;她明明那么想要一个孩子,最后却连和孩子正常相处的机会都没有,真的是命运无常。
水的温度降了些,丰亭也给戚然泡了杯茶:“……孩子出生到满月这段时间,是村支部找了个人替她喂奶,王屠户好像一次也没出现。”
他盯着水中舒展的叶片继续道:“据他们家的客人说,有几次他们撞见过老板和老板娘在店里打架,毫无预兆地就在柜台后面掐了起来,在那之前他们都以为这两口子感情很好的。”
那日生产的后半段,老板娘还是被满床的血水吓破了胆,她找了人来,把白氏送去了大苍山的医院,虽然白氏最终保住了性命,可精神却再难恢复了。
不发病的时候,白氏一见孩子就哭,从默默流泪到哭天抢地,直到把孩子也吓哭了,她竟又嘿嘿乐起来。
这一乐反倒像个正常人,对孩子也好了,温柔得像个慈母,还会抱着孩子晃悠,逗他笑,枯黄的脸皮贴着孩子的小脸,眼神发直地哄孩子睡觉。
“她这病说来也怪,正常时像不正常的,不正常时又跟正常似的。”丰亭说,“我曾让明明来醴城找过她的魂和魄,发现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儿。”
“她跟月影差不多,是身子损了,所以只要活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戚然控制着发抖的身体,抓起水杯灌了两大口。
他想起周楷之曾说的不是不报的见解。
原来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也断定不了哪里才是结局。
戚大壮为了一己之私结果了一个疯婆子,又间接把另一位疯婶还给了汤坳村。
真是一报还一报。
或许许多年之后,这些人的命运还会有不同的走向,这大概就是那句“时候未到”的意思吧。
故事讲完后,房间再次恢复寂静。
戚然平复下来后,又问王屠户和白氏究竟是如何搞在一起的。
丰亭说,若是活着的时候戚然问他这个问题,他一定拒绝回答,但现在人已经死了,就没什么不可说的了。
自戚大壮和王屠户合伙陷害周楷之成功后,戚大壮拒绝分钱惹恼了王屠户,趁着一次白氏上门买肉,王屠户起了色心,把人拐进店后仓房就给办了。
一对男女干柴烈火,一次之后竟意犹未尽,两厢咂摸起滋味来。白氏开始频频去买肉,眼神在王屠户和老板娘之间乱飘,王屠户也行踪不定,有时候剁刀一立就朝外面走,过了许久才会回来。
得知白氏有孕时,王屠户慌了好几宿,他费了好多口舌让白氏拿掉这个孩子,可这女人偏说自己从没怀过孕,非要向大家证明自己不是不下蛋的母鸡,说什么也不去医院。
戚大壮来给白氏买肉时更是趾高气昂,眼睛都快瞪到王屠户脑袋顶上,神气得跟他老婆怀了个天王老子似的。
王屠户气愤之余决定听白氏的话,留下孩子。
让戚大壮养着自己的种,一辈子带着自己染的绿帽子,再没有比这个更刺激的事儿了。
又是一个冤冤相报的故事。戚然无可奈何地笑了。
大丽要报复周相之所以害了周楷之。
王屠户要报复戚大壮所以害了白氏。
老板娘要报复王屠户和白氏所以害了白氏和她的孩子。
这一环环,一桩桩,一件件,此之果成为彼之因,连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轮回,而他和周楷之就在这命运的涡轮里,沉浮、残喘、牺牲。
悄无声息。
晚饭过后,戚然和周楷之散着步回家。
他把自己和丰师傅的聊天内容说给周楷之,周楷之安静听着,牵着戚然的手微微攥紧了。
“所以这应该算戚大壮的报应吧?”戚然讲到最后,声音灭了下去。
周楷之表面平静,心头却惊诧:“没想到竟是白氏先替他食了恶果,这么说来,拦着那孩子的小人就是老板娘。”
戚然知道戚大壮去找人算命这事,也知道戚大壮是把自己当成了阻拦他儿子出生的小人。
他点点头:“丰师傅说,他当时就算出是老板娘了,但这事儿跟白氏跟戚大壮都没法说,而且他知道,他要是不明说,戚大壮一定会瞎想,没准就会把目标放到我头上。”
所以丰亭叮嘱了徒弟务必要留下人,他打算跟戚大壮把事儿说透,这事跟戚然半点搭不上边,让戚大壮把精力放到该放的地方去。
“但后来他失败了。”戚然望着天深吸口气。
醴城的月光洁白明亮,照得他们脚下像蒙了层霜。
过了一会儿,周楷之偏过头看他:“所以呢?后悔遇见我吗?”
戚然也看向周楷之,眼里没有排斥,也没有异样。
过去的他,曾经想过抱着仇恨过一辈子,那个不幸的、恶心的开始,成为他和醴城相遇的首章,是无法跳过的序言和楔子。
但这一切都因为有了周楷之而不同。
他开始庆幸周楷之出现在卷首,这样他在醴城的每一分钟,就都有和周楷之并行的痕迹。
但这不代表他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恨戚大壮,和爱周楷之,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戚然用脑门磕了下他的肩膀:“屁,就是没有这事,我也会遇见你。在醴城。”
“你会等我,永远比我早三年来,这是你的命。”
周楷之笑了,心情像是一下子变得很好很好:“真的么?谁跟你说的?”
笔直的马路直通远方,仿佛长到没有尽头。
戚然由周楷之牵着,边走边乱动:“我算的,你不信啊?”
周楷之:“信,不敢不信。”
“是真心话嘛?这么敷衍……”
“真心。”周楷之说,“我对你,一直都只有这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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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第一百一十四章 崖边送别
第二天,简黎明果不其然又出现在了公寓。
这次的气氛与昨天不同,戚然进屋时,竟然发现这爷俩在下象棋。
“戚然哥。”简黎明和他打了个招呼。
就这一抬头的工夫,丰亭一招隔山打牛,一炮轰掉了徒弟的爱车。
“降吗?”战利品越来越多,丰亭心情相当好,他一边喝茶一边注意着简黎明的表情,以往这种时候,小屁孩儿早就该撒泼打滚求他放水了。
“不。”简黎明一反常态,继续死抠棋局。
然而他越犹豫,就越想不出什么好招,吭哧瘪肚半天,反倒把自家老将喂到了敌人嘴边。
还剩一步了,丰亭偏不将那一军,不停摆楞老将周围的棋子,挪进又挪出,到底把简黎明给弄烦了:“师父您给我个痛快吧。”
丰亭哈哈大笑,晃洒了杯中的茶。
又输一局,简黎明垂头丧脑收拾棋盘,他动作虽慢,对待棋子却温柔,偶尔还偷偷勾勾嘴角,戚然瞧了他一会儿,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在逗师父开心。
“再来再来!”丰师傅兴起,开始主动摆棋盘,戚然鼻子泛酸,悄悄走向了厨房。
他把要处理的食材放到洗菜筐里冲水,午后的阳光从窗缝打进来,金光闪闪的一条。
如果他不说,大概谁也猜不到现在客厅里互相呛声的两位,一个是明天即将上车的生魂,一个是刚失去至亲两天的孩子。
不知道丰师傅有没有跟简黎明说要上车的事,可戚然却有种感觉,这两人早就心知肚明了。
他们分别代表过阴人的传和承,想必关于醴城和生死,他们要比自己懂得多,看得透。
洗好了菜,客厅忽然没了动静,戚然放下刀想出去看看,简黎明就到厨房来了。
戚然往外看了看:“下完了?丰师傅呢?”
“回房间了。”简黎明靠着门说,“撵我呢。”
“他也是为你好。”戚然很想摸摸他的头,抬手比划了一下又放下,“那你……走吗?”
戚然怕见到撕心裂肺的他,总是很小心他的情绪,不过目前看来还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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