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渝舟将鼓放到她满是伤痕的手心里,循循善诱:“我们现在将它物归原主,和我们讲一讲你和弟弟的事情好不好?”
莱莱握着鼓身,手指戳了戳上面的大洞,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委屈起来:“可是我也很想去的,但大人不带我去,我就偷偷从这个房间溜了出去……”
关渝舟和夏濯对视一眼,后者问:“你弟弟是跟谁去玩了?去哪里玩了?”
“跟妈妈……不对,不是妈妈……我记不清了。”莱莱一边缩脖子一边小声答:“弟弟去了村外。我没有不听话的,我只是想和他一起去玩……”
“嗯,没有怪你。”夏濯强迫自己暂时遗忘掉先前她可怖的模样,带上一些可亲的笑意,“那你出去都玩了什么?”
莱莱想了想:“弟弟玩了秋千,晃来晃去。我藏在一旁看,后来弟弟晃累了,不动了,妈妈就……”她说到这里,有明显的停顿,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但又想不出个所以,这才接着继续把话说完整:“妈妈就坐在地上发呆……小鼓掉到树丛前了,但是我不敢去捡。”
夏濯听得浑身一震。
什么坐秋千晃,不就是昨晚他们无意中看见窗外小鬼吊在电线上任风吹雨打的那一幕吗?
窗外的风透过洞口吹在他脸上,夏濯直打了个寒颤。他想到入村时在电线上同样看到的莱莱,又看了眼现在她的脖子,不由得眼睛睁圆了些。
关渝舟接着问:“那你是怎么回来的?是妈妈带你回来的?”
莱莱摇摇头:“我是跟弟弟一起回来的。弟弟累了后,妈妈就把弟弟抱下来放到地上了,然后遇到了隔壁的婶婶……婶婶好像也是带小妹妹出来玩的,她把小妹妹和弟弟放在一起休息,然后和妈妈坐在地上聊了一会儿……不过走的时候婶婶抱错啦,她把弟弟抱走了,妈妈不知道发现了没有。但莱莱是偷偷跑出来的,不能去提醒妈妈。后来莱莱想回去的时候,却看见弟弟在一旁看着我呢。”
做母亲的怎么可能抱错自己的孩子?听到话尾,夏濯琢磨着其中的信息量,嘴里不由得“嘶”了声。
莱莱陷入了当时的回忆中,过了会儿脸上忽然绽出了点笑容:“弟弟一定是半路醒了,发现抱着他的人不是妈妈,就跑回来了……那天是莱莱第一次离开村子,弟弟也在旁边,所以莱莱就想,这回可不可以晚一点回家呢。”
莱莱脸上的笑意不减,像是想到了非常快乐的事情,手不停地晃动着。弹丸没有撞到鼓面,却将边角处的硬纸敲得发出阵阵闷响,“弟弟说他刚刚很开心,秋千很好玩,玩过后觉得不冷了,也不饿了。然后——”
关渝舟接上话:“然后你就学着他荡秋千的样子,顺着梯子也爬上了电线杆。”
“弟弟当时就站在电线旁边推我,后来天黑了,莱莱就和弟弟一起回家了……那天晚上,莱莱和弟弟在房间里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弟弟不见了,妈妈在房间里叫得好大声,不过奶奶不许莱莱去看,奶奶陪着莱莱又睡着了。”
关渝舟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天晚上,你们家吃肉了吗?”
莱莱费力地想了想:“妈妈捡到了一只死掉的小鸟,用小鸟煮了一锅汤,莱莱没有吃。”
夏濯蹲了这么久,膝盖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关渝舟呼出一口气,和他低声说了句走吧,便朝着一直注视着这边情况的姐弟俩走去。
夏濯听了刚才那一段话后心里已经感到些许怪异,他忍了忍,向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你奶奶不在家吗?”
莱莱说:“她在房间里睡觉,我和奶奶几乎每天都在睡觉。奶奶说,只要睡着了就不会饿了。”
“那你怎么不去睡?”
“我今天不能睡,弟弟说今天会来找我的。我要在这个房间里等他来,不然他找不到我。”
“他说要带你出去?为什么呀。”
莱莱垂下眼:“因为奶奶不许我出去……奶奶说,只有家里才是最安全的。可是我想出去,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出去过了。”
眼前这个小姑娘似乎并不理解什么是死亡,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关渝舟又轻声喊了他一遍,夏濯从地上站起来,见那边早就饿得不行的简然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火腿肠,吃得肉嘟嘟的小脸一晃一晃,眉梢间都是喜意。
关渝舟已经在床上摆好了一些零食,其中还有一小袋辣味鱼干,一开袋香味就扑面而来。
简然喟叹:“关哥,你知道你这举动在外面叫什么吗?”
关渝舟头也没抬地拆米饼包装袋:“嗯?”
简然一笑笑出个浅浅的双下巴,两手并拢有模有样地拜了拜:“活菩萨!”
“……”
夏濯离开后,莱莱也就没有再主动开口向他们搭话。她依旧固执地站在那个潮湿角落中,目光透过窗上的几个洞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高处的电线看。
在她眼里,她的弟弟每天都会来这里荡秋千,一边荡一边笑着看她,和她讲述当天去过哪里,看见过谁,承诺到了时候就会把她从屋子里接走,到时候没有大人的管辖他们去哪里都可以。
每当风吹过时,电线便摇晃起来,上面挂着的水滴也会随着风向落到地上。在这个时候,莱莱的脖子会稍稍伸长,眼巴巴地瞅着同一个地方,生怕一眨眼间就会错失弟弟的行踪。可是她就这么看啊看,电线上依旧没有出现她想看见的人。
关渝舟见夏濯走了过来,抬手将米饼向上递了递。
夏濯避开指尖的触碰,一屁股坐上床板,一边将米饼啃得咔吧响一边小声说:“我刚刚看见了,她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勒痕。”
“嗯,的确是被电线勒死的。”
夏濯盘着腿,一抬手将黏在额前的头发全都捋到脑门上,整张脸干净得和浑身的脏兮兮比较起来有些格格不入。他边啃边把手向那袋小鱼干伸去,“她刚刚说的死掉的小鸟到底是不是指人啊?”
关渝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出手把鱼干拎出了他的所触范围,“你胃不好,不能吃辣的。”
夏濯摸了个空,不满道:“我又没说我胃不好,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吃辣的。”
关渝舟瞥了眼他的肚子:“你已经吐四次了,吃别的吧。”
夏濯把锅朝他背上一丢:“那都是你不好,碰到我我才吐的。”
关渝舟却不在意他的胡搅蛮缠,十分顺溜地接锅:“嗯,是我的错。但是你吐了四次,胃现在很脆弱,别在吃刺激性的东西了。”
夏濯仰脸看他,关渝舟也毫不退让地看回来。
两人对视了几秒,夏濯终于受不住别开了头,认栽了。
“应该是被她妈妈带回来的那个邻居家的孩子。”关渝舟将手旁的水推过去,看着莱莱固执的背影,这才回起夏濯方才的那个问题:“你觉得小鬼什么时候会回来找她?”
简然满嘴都是食物,模糊不清地抢答:“我觉得是晚上!”
“可能吧。”夏濯有些心不在焉。
粮食缺乏的荒村、不断死亡的幼童、出村后抱错的孩子、大人出门后带回的肉餐……
当这些零散的拼图拼凑在一起时,似乎就能看清一道真相了。
“困吗?”
在他愣神的功夫,关渝舟将一半床理了理。他们早上离开前没有将被子还回去,老太太似乎也没有要进这个房间将它收回的意思,现在依旧盘成一团搁置在床头。
困倒是不困,就是身体有些疲累。夏濯将手里的塑料袋揉成一团,点点头,“有点。”
“睡会吧。”关渝舟替他把被子搬来,“今天晚上还有事要做。”
夏濯被照顾得妥妥帖帖,丝毫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和着半身泥巴钻进被子里,歪歪头发出疑惑的声音,“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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