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督察者答应满足他们的执念一样,他们也要解决这些梦境所属的原住民的执念。
从第一个梦境开始,人就面临无数的选择,立场上的选择,道路上的选择,提供帮助与冷眼旁观。
如果真如苗乌所说,梦境是不可控制的危险变数,那么他的猜测应当是完全成立的。最不稳定因素实际上是参与者,而不是原住民。
他皱着脸问关渝舟:“你知道最后的梦境是什么吗?”
关渝舟点头,又摇头:“将参与者最恐惧的事情制造成梦境,而这个梦境只会针对所属的参与者,其他一同进去的人不与所属人沟通交流就是绝对安全的。”
“但是你又说到现在没有谁能从最后的梦境里走出来,是吧?”
“嗯,至少我没有听说。”
既然关渝舟都入梦这么久了还没有听过,那应当是从未有人活着离开的。也就是最终梦境到底是什么,这点没有人知道。
见他一时没说话,关渝舟伸手将他搂进怀里:“怕?”
“不是,我只是在想……”夏濯迟钝地发了一下呆,似乎在脑内整理语言,随后他道:“如果最后的梦境里参与者面对的并不是他们最恐惧的事情,而是他们的执念呢?我之前就觉得奇怪,为什么这里只有执念深的人才能进来?这中间应该是有点联系的吧。”
关渝舟说:“你要真想知道,我们下次可以问当事人。”
“好哦。”夏濯放松地靠回去,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反搂上他的脖子,疲了一样放轻了声音:“不过知道答案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该来的还是得来。”
阳光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这是在019海域内这么长时间他们头一回看到过蓝天。
关渝舟扶住他的腰,“困了?”
“没有。”夏濯恹恹地闭了眼,撒娇一般嘀嘀咕咕道:“就是思考问题好累哦,脑细胞本来就不够用的,再消耗多人都要傻了……”
关渝舟轻轻笑了:“那就不要想那么多。”
夏濯支吾一声,便埋着脑袋不动了。关渝舟望了他一会儿,一抬头看见褚津同样挨着余子昂的肩,不知睡着了还是在小憩,余子昂原本正半阖着眼,注意到视线后同样抬头看来。
“我们不欠你的了。”余子昂做了个口型。
关渝舟颔首,他明白余子昂的意思,上回在公馆里救了他一命,刚才他和褚津同样帮了他一回,到目前为止已经两清。
“但他想和你们做朋友。”余子昂垂下眼睫,被镜片遮住的眼神柔和多了,“所以如果还需要,到时候也可以联系我。”
关渝舟罕见地愣了一下,他没有料到余子昂会说这种话,还挺意外的。短暂停顿后,他笑着摇摇头,“哪怕你们不来,明明也愿意和他做朋友。”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他原先分明想要将夏濯捆住,让他只能依靠自己。但是现在时间久了,或许是意识到了夏濯的确很乖地甘愿留在身边,他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松了。
矛盾地想要完全独占,又想要让他自由快乐。
秦医生说他的病来源于心结,想要根治必须克服心里的问题。这个结是夏濯离开时留给他的,他能感觉得到,现在又一点点的被重新解开了。
像是本来腐朽被宣判死亡的枯枝烂叶重新抽出嫩芽,沉寂了许久的荒芜大地开始复苏。
夏濯宣判过他的死亡,又再次给他带来新生。
关渝舟叹息一声,唇徐徐落在怀里人蓬松的头发上。分明没有多余的动作,夏濯却感应到了,睁开眼抬起头来,见他目光温柔,笑嘻嘻地仰着脖子与他索吻。
“被我抓到了,你偷亲我!”
关渝舟腾手摸了摸口袋,“吃糖吗?”
夏濯从没和他客气过,砸吧砸吧嘴:“要两块。”
这么长时间下来,天气转晴后樱花粉反而有些着急了,“我们不会一直被丢在这里出不去吧?”
夏濯从地上爬起来,手臂撑着窗,远眺反着光的粼粼海面,咬着糖块含糊不清说:“喏,他们已经顺利出海了。”
一窝人围上来,顺着他在的方向看过去,三艘模样差不多的货船正一点点朝远处驶去,距离隔得不算太远,还能隐隐看见有不少人在甲板上撒欢奔跑的样子。
“还蛮可怜的,也不知道这一群精神多多少少出了问题的人该怎么生存下去。”褚津咋舌道:“我们那儿的古城区就有个桥洞,十几二十年前底下也住了个疯子。”
夏濯问:“疯子?”
见他有兴趣,褚津便侃侃而谈:“对,听说家里原先也是城内首富,这人疯不是天生的,就是身体比较弱,三代单传独苗,出生的时候他家里头可高兴了,直接在大街上宴请全城整整三天。”
“听上去是挺有钱的,那好端端怎么就疯了?”
“他身子骨弱嘛,家里就请医生看……啊,那时候还不叫医生,叫大夫。大夫说弱就要补,于是家里头就去四处搜罗稀有的名贵的补品,结果不知怎么就把孩子给补傻了,脑子不好使了。那这也没辙啊,只能再重金请医生看,让人跑各地去寻偏方,结果被人骗了钱,财散得差不多了,人也一点都没治好。那疯孩子一年接一年长大,有天夜里跑出去了,家里人还把他给寻回去。可从这天起那疯子每隔几天就要跑出去,久而久之家里人也不找了,估计是觉得反正救不回来,想跑就干脆顺水推舟了。”
夏濯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家里人也很不负责任的。”
“是啊。”褚津一应,继续说:“再后来他就住桥洞里了,到处捡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当宝贝,有人要是从洞里走过去,他还会追出来打,把人家当小偷,认为路过的人都要偷他的东西。”
“那他现在还在桥洞里?”
“不在了。”褚津摇摇头:“没人知道那座桥是怎么烧起来的,可能是他用了打火机或者什么可燃性的东西吧,着火的时候已经半夜三更了,发现的人不多,有人去喊他出来,他也不出来,死守着那些破烂,最后是被活活烧死的。所以我就在想,一个豪门出身的疯子都活成这样了,那他们这一群又能活成什么样呢?”
“不能让他们回到岸上。”夏濯轻声说:“无论什么样的社会,都不会接纳一群异类。他们回去只会给双方都造成困扰和危害,结局或许比在岛上还要糟糕。”
褚津更奇怪了:“可你们不是已经放他们回去了?”
“放他们走,不代表着他们就能上岸啊。”夏濯鄙夷地看他一眼:“你刚刚是不是没有认真听W说话?”
褚津立马叫起来:“怎么可能不认真听!”
“——‘他们遭到了天谴,他们应得的,谁都不该为天谴而抱怨。’这可是他亲口说的。既然想着听天由命,那天不允许,他们这下也谁都不能怨了。”
谈话间,天再次阴沉下去,刚才灿烂的阳光像浮游一现,短暂得仿若幻觉。
樱花粉对毫无征兆就转变的天气感到非常没有安全感,她小心翼翼地靠墙站好,“……怎么回事?”
夏濯抬手一指:“控制台的显示屏上有天气预报。”
褚津凑上去一看,发现几小时前海上发布了红色预警,明确标注八点后禁止任何船只在警报未降两级前出海。
“所以我们刚才只是为了挡住W的视线,让他看不见这个预警而已。”夏濯也感到有些遗憾,他再次看向窗外时,头顶上方厚重的积雨云比任何时候都显得恐怖,他们听不见风声,但是能感觉皮肤被层层细沙快速刮过,海浪也蓄势待发隐有席卷一切的架势。
樱花粉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你们就是在等船沉没吗?”
“嗯,我刚刚说了,他们不能上岸。”夏濯语调闷闷的,“但我们也不能杀死他们,这不现实,你的朋友已经失败了。如果真的激活了灯塔,很可能我们是同归于尽,他仍旧有解不开的怨念,同时也不能保证参与者的安全。思来想去,我觉得只能放他们走,但是又不能让他们真走,所以最终只能走这样的一条路。他觉得天谴是无奈,那就让他无人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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