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宅子中的一切都消失了,旋转的木质楼梯、华丽又昂贵的吊灯、奢侈的大理石雕像、森严宽大的厅堂——几日来遇到的所有都泡影似的没了踪迹,入眼的世界中只剩下眼前挣扎喘息的瘦削人影。
他看着自己被迫喂药、注射,无止尽地被剥夺自由,在一片坟场般寂静孤独的小房间里无声地乞求。
记忆碎片如针扎进脑海,熟悉的恐惧感犹如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凶猛地一波又一波毫不停息冲击着他的防线,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日一般。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几双手死死按在灌满了水的盆中无法呼吸,挣扎间刺骨的冷水不断朝外溅射,落地后在光线下染上了血液一样病态的颜色。
“不……”
“医生”中的一人道:“可别怪我们这样对你,是你那个同性恋对象对你不管不问。你看提了分手后他来找过你吗?没有吧?哈哈,忘了他吧,夏老爷子还等着你治好了去联姻,可别让他等太久,也别耽误咱们的工作啊。你是被有钱人家带回来了,但我和我这几个兄弟还得靠自己赚钱吃饭呢……”
“小于求你……求求你……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助理淡漠地将餐盘放到门口,“您该听老爷子的话。”
“爷爷……我听话,我听话……你放过他,我会和他分手……”
夏洪坐在华贵的沙发上,“哼,看来治疗是有些效果。等你什么时候把他给忘了,我再考虑让他好过,在那之前你先乖乖地呆在房间里,其他地方就别去了。”
夏濯看到自己憔悴得不成人形,那张脸越来越陌生,眼中渐渐被恐惧和担惊受怕所填满。
他的头前所未有地疼痛起来,剧烈的两级撕扯让他无法招架,整个人从狭窄的挡板上摔到地上。慢慢的,画面里的人和他融合在一起,他狼狈地跪在地上抱住自己,苍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冯永新俯下身,在他耳边说:“痛苦吗?小少爷。这些都是被你丢掉的记忆,我有替你好好收着。你以为把所有都抛弃就能快乐地过一辈子?你可是亲手杀了我,我又怎么会平白让你忘掉这些呢?”
成千上万吨的空气死死压在他的身上,他仿佛已经被关在这里过了几个世纪,可那些痛苦不堪的折磨却没有尽头,强烈的窒息和压迫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扭曲成一团,心跳的每一个节拍都打在刀尖上,多活一秒都会让他感受到生不如死。
胸口的吊坠发出幽幽的光泽,夏濯浑身冰冷,如坠冰窖。
鱼形玉石碎裂的声响犹如钟鸣,几乎震得他头脑发晕。他最后仅剩的一点清醒让他意识到——这个吊坠有问题。
当初夏老爷子在佛堂中许下了两个愿望:第一是让他身体健康且平安;第二是让他回归正轨。
现在吊坠已经保过他一命,算是应证了第一点。而随着时间的消耗,是时候应证第二点了。
腥甜的血液在口腔内慢慢扩散,无形的风在高处回旋。浓烈的眩晕消下几分,星星点点的黑色从眼前褪去,面前悬空的几十米高度几乎让他下意识避开了脸。
这里是夏宅的顶楼,往前一步就会粉身碎骨。
无数次的噩梦拟化为现实,印象深处埋藏的失重感在此刻浮出水面,空空荡荡的前方使他脑海中闪过尖锐的嗡响,最终和冯永新的催促汇聚成了一条线——
跳下去吧。
只要跳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会得到解脱。
冯永新悬空飘在他一米开外的位置,面容激动到扭曲。他直直朝夏濯伸出双手,做出一个拥抱迎接的姿势:“来吧,过来吧,他们都不会拯救你,只有我会接纳你。到我这里来,我原谅你曾经所做的一切,你也不会再如此痛苦……”
夏濯愣愣地起身,像是着了魔一样晃动着脚步,在只有分米宽的边沿上迎风而立。他的身体因剧烈的疼痛而控制不住地打着哆嗦,被汗浸湿的凌乱发丝狼狈地贴在失了温度的脸颊上,眼中不见一点光亮。
冯永新笑容扭曲的弧度更大了。可下一刻,他灰突突的双眸中满是不敢置信,怔怔地往下看向自己的胸口。
原本捅入腹部的刀直插入了他的心脏。
“我之前根本没杀死你。”夏濯看着他,眼睛里装着点暗红的色泽,“现在才是。”
在冯永新的身体化为齑粉的前一刻,他在反作用力下跌回了平台。
心脏跳动愈发的没有规则,他扣住了自己的下颌骨,将压抑着许久的痛呼完完全全囚在嗓子深处,连一声模糊的低吟都没溢出来。
意识在逐渐远去。
夏濯紧闭上双眼,垂着头埋进手臂中,视网膜上还烙印着狰狞的红。
……
血液如雨洒满整个走廊,把几人身上的衣服都染变了色。
褚津瞳孔睁得滚圆,里面残留的惊恐紧锁在关渝舟身上,他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地劈开与夏濯完全相同的那具身体,那种毫无温度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舒服。
就在思绪杂乱无章中,地上“夏濯”的尸体膨胀起好几倍,一股陈旧的腐朽味道传入了鼻腔,它在瞬间变回了几米高的巨型怪物。怪物的呼吸已经停止,浮肿的身躯瘫软如泥,四个头颅上的眼睛都已翻白,被一刀两段的肚子中还在不断滑出裹着油腻的内脏。
关渝舟弯下腰,几个手指缓缓伸入了它露出的胸腹内,拨开滑腻且血腥的器官,一点点地向里搅动翻寻着。
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发浓郁,熏得人喘不上气,感官被不适和恶心所占据。
关渝舟摸过柔软的肠子,指尖触碰到了一截坚硬的东西。他轻捻住其一端,稍微使点力往后一抽,伴随着怪异的摩擦声响,沾着点碎裂器官的钥匙躺在了他的手心里。
“你……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褚津紧着嗓子试探性地问他。
如果关渝舟这时表现出任何异常,那么他一定要带余子昂逃走——这个人简直比怪物还要恐怖!那种冷静和肃杀感不该是常人能有的,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男人仿佛就没有感情!
他余光看着关渝舟手中还没放下的作案工具,不得不承认一点:
只要关渝舟想,那就完全可以杀死他们。
头发间的血水顺着眉骨滑进眼睛,带来细微的刺痛感。关渝舟眼皮稍抬,不甚在意地用手背擦去,抬着僵硬的腿绕过几人,在一阵阵轰然的声响中将门口堆积的家具处理干净,无声地重新折回空荡的房间内。
紧跟着上来的是覃念。
他什么都没问,乖巧地跟在后方,保持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等待指令。
可关渝舟并未开口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放在那件从始至终未变过的柜子上,随后上前抓住黑檀木做的把手,往旁用力一扯。
哗啦——
坚固的柜门竟是被他直接破坏,“嘭”地一声倒在地上。
扬起的灰尘后方,银白的直梯延伸向上。覃念垫着脚向上高举手电筒,一个暗门的轮廓出现在微光之下,能清楚看见顶端圆形的钥匙孔。
关渝舟丢弃了笨重的斧子,顺着楼梯往上爬到顶,使用钥匙推开了暗门。
一阵微弱的风掠过发顶,手电筒苍白的光柱穿过灰尘弥漫的空间,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之中。
他抵达了楼顶,看见了蜷缩在一角一动不动的熟悉身影。
夏濯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
或许刚才那个怪物说的并不完全是假话,从坟墓里丢失的骨灰或许被位面重铸成了躯体,又在刚才被他亲手毁坏。
关渝舟抬脚一步步朝他走去,站在他的身后俯瞰着荒芜的一切。
这里什么都没有。
夏濯像是感受到了有人的靠近,他迷茫地抬起头来,回头看向出现在后方的关渝舟,无声地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是谁?
梦境的开头和现在仿佛相叠在了一起。
关渝舟牵住他的手,染血的唇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印下一吻,继而哑声反问道:“你希望我是谁,那我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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