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想压制我,都阻止我向他们讨公道——”刘氏的声音忽远忽近,沙哑的声音如同锋利的刀子,“难道就是我的错吗?他们就不该得到报应吗!”
见她这样,夏濯心中并没有感到恐惧。他抹了把脖子上的血,将蜡烛擦成红的,“你不是已经给了他们报应吗?”
“那怎么能够!远远不够!”这般怒吼着,刘氏再次扑了过来。
人的体力可是会消耗的,夏濯不欲与她做多纠缠,一伸手快速替换掉了那根已经熄灭的短蜡烛。
哗——
原本无论发生什么都始终如一的平稳火苗,忽然向上窜出了半米高的火焰。这火焰犹如某种信号,擦亮了整片天空,露出了一轮血红的月亮。
剧烈的震感从脚下传来,墙皮腐烂脱落,高墙轰然坍塌,地面像是浪花一样翻滚,顷刻间吞噬掉了正片高坡。写了“神女庙”三个字的牌匾当啷掉在地上,鲜红色的印记残留在四面八方,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被侵蚀后留下的痕迹。
未成形的庙消失了,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座两人高的神像,还有神像下两个清瘦的身影。
婉儿取代了刘氏,低着头站在神像下。
雾气化开,刘子衿立在中央。
同样突然被传送来的,还有其他所有参与者。原本他们还在柳家看着婉儿,听她叽叽喳喳地说话,可说到一半那张小脸唰地褪了色,惨白得像个死人,一动不动地发起了呆。
几个围着她的人顿时心里咯噔一声,心说出事了。
但还不等反应到底出了什么事,那种经历过两回的眩晕又卷席而来,再一回过神,人已经站在山坡上。
震感太强,夏濯正撑着地站起身。刚直起腰,身体被紧紧地抱入另一个温暖的怀里,关渝舟剧烈喘息着,一低下头,眼睁睁看着一滴鲜红色的血从夏濯搭在脖子上的指缝流出,像是一把剑刺进了他的眼中。
关渝舟的眼睛立刻就红了。
“没事,哎呀,就一点小伤,我故意让她抓了一小下……”夏濯差点被他抱得喘不上气,心说他都没来得及质问刚才这家伙跑哪儿去了,这下看他慌成这样也说不出口了。
神像下,刘子衿轻声地喊了两个字,似是谁的乳名。
原本低着头的婉儿膝盖一软,随着这声呼唤跪坐在地上,捧着脸开始掉眼泪。
从失去双亲开始到现在,她流浪了许久,终于拥有了另一个小家。她和带她回去的小丈夫感情融洽,她知道无望再回京城,便也打算留在这里好好过日子。可为什么就在她放下过去时,老天爷却一定要她继续痛苦呢?
“是我的错吗?真的是我的错吗?”她泣不成声,听着快要晕死过去。
“我爹娘也是被歹人陷害,根本没做任何坏事……为何会变成这样?”
从她的独自低喃中,参与者渐渐了解到这个梦境的前因后果。
当年刘子衿将刘氏接回土坪村时,村子里许多人都看上了这位漂亮端庄的姑娘。村内闭塞,自是没见过这样一位大户人家养育出来的小姐,一举一动仿佛都经过丈量,和其他那些土生土长的粗糙女人截然不同。
从小受保养的肌肤雪白到吹弹可破,裙裳在风中飞舞着,脚下是布满灰尘的黄土地,她却宛如天人下凡不染半点尘埃,流落在外的奔波让她脸上稍显疲惫,但这点忧郁的气质却让人忍不住地心疼和想要爱护。
蜈蚣脸当时已经成家,但他在村里权势不小,觉得好东西都是他才能享有的,顿时就起了占据心思。他总想着娶了妻子还能纳个妾,也在私底下找到刘氏说了定会好好待她,但刘氏已经死心塌地认了刘子衿一人,愣是不给他半分面子,心里的疙瘩就这么结成了。在两人成婚后没多久,他和狐朋狗友喝多了酒,一谈起这事气上心头,再相互怂恿一番,几人直接跑山上把人给强按着玷污了,本说着事已至此,还是再给她个考虑机会,可那刘氏竟疯了一样拿着刀把他的脸给划了。这下真把人给惹恼,蜈蚣脸和他们串通了词,到哪儿齐齐说是刘氏趁酒勾引人,还拿刀杀人,他们这小村子容不下这尊大佛,还提出了按照村规执私刑的提议,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将人扔水里淹了。
刘子衿一回村看见这般景象,顿时吃了人的心都有。他沿着河一路走到下游,将卡在石头边的猪笼捞回,可里面的新婚妻子早已没了命。他背着尸体找人评理,却无人替他妻子说话,一言一语刀刀穿心,知道在这里得不出什么结论,他便寻了块地把人埋了,随后启程要出村报官,此时却跳出来一人说要陪他同去,结果一出村路就拿了砖头将他砸晕在地,声称家丑不能外扬,他这一去牵扯下来不知几口人得遭殃,为了村子以后的发展,就只能委屈他了。
死在了村外的刘子衿迷失了路,而死在村里的刘氏下了诅咒,一切恩怨就此开始。
“是我的错吗?”刘氏抬头看着丈夫,瞳孔里布满血丝,气氛一点点走向失控。
“根本没什么神明存在,指望恶人得到报应不过是一句笑话!想要获得伸张,我自己动手有什么错吗?!”
巨大到堪称恐怖的威压从正前方袭来,两道血泪从她眼中涓涓涌出,随着逐渐狰狞癫狂的表情,她的眉心也裂开了一道细微的伤口。几滴鲜红色的血低落,在快要落地时凝成一道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她身后。
近八年了,刘氏就藏在婉儿的眉间,依附着她的欢愉而日益痛苦。
小女孩的眸子愈发猩红,仿佛在刹那间掀起了滔天骇浪,翻腾的红映在参与者眼中,但在这片无尽头的海洋里确有一抹细微的白光浮浮沉沉。
刘氏又问了一遍。这次她没再执着让丈夫给她一个回答,而是看着夏濯、看着关渝舟、看着远处不敢靠近的众人。
年轻的新生命和已故多年的女子重叠在一起,两道交织的声音响在耳畔,却融出了种岁月沧桑。
沈维抖抖嗖嗖,咬紧牙关,心跳宛若擂鼓。但再怎么畏惧,他仍第一个站出来,壮着胆子叫道:“不是你的错,错的是那些欺负你的人!”
“既然错的是他们,那为何还要阻拦我?!”
刘氏没因为这个答复感到满意,反而怒意横生,平地的边沿逐渐被熏黑,像是浸染了血与火,要再次把脚下沉寂的村子烧为灰烬。
又是火!难不成还得再给她烧一次?
刘倩语白着脸道:“我们没时间重来了,就没什么办法阻止吗?刘子衿怎么不动?!”
在他们设想里,刘子衿应该会阻拦自己的妻子,毕竟他就是为此而来的。但他却楞楞地站在那儿,听着刘氏诉说她的怨恨,也共情地慢慢淌下两行血泪。
他终是什么都没能为她做,要不是他轻信了旁人,要不是他那晚不在,要不是他将她从村外带回来……
又缘何有如今这般惨境?
就算没了家,她也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坦坦荡荡地活下去的。
可偏偏就是因为他的爱慕,让她碎了一地。
这个村子的所有人都有罪,包括他在内。
刘子衿跪在了神像面前。
以血做养料的火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似是在其中随便溅起的一朵水花都能让人万劫不复。这场向内收缩的火终会把所有人烧死,包括她自己,也包括所有参与者。
“拦你是因为给他们活路?你还真会想。”
紧要关头,夏濯冷嗤了一声。
他挺直了脊背,开口说:“我体会不了你的委屈,所以我不该拦你,也觉得你的复仇是正确的。”
沈维惊呆了:“你在说什么?”
还怂恿呢?再不拦着所有参与者都得葬送在这了!
夏濯抽空瞄他一眼,理所当然地复述:“我说她想复仇是对的,人受了欺负忍气吞声才是怂包吧?”
沈维:“……”
话是这么说的,但好像又不能这么说。
沈维脸都纠结得歪了,皱得更像个滚圆的包子。
夏濯本想靠近点,但一双手紧紧钳着他的腰,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视线紧锁住被红影侵蚀的稚子,“但是作为婉儿的你,新生活才刚要开始,为了一群十恶不赦的烂人而自己毁掉它,值吗?他们毁掉了你一次,你难道还要纵容他们再毁掉你第二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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