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没看出乔几次欲言又止,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您真的要把这里所有人都治好吗。”乔神情复杂,询问得很小心。
拉法尔目光微凝,反问道:“你想告诉我,逃出来的人都罪大恶极,不值得救吗。”
“刚刚那个人是雷布斯,医疗三部的负责人。内乱开始时,他找到躲藏起来的低级别研究员,用神经毒气……”乔咬紧牙关,声音发着抖,“他的理由是给更该活下来的人留出生存空间。”
谁是更该活下来的人,更强大的、更智慧的,高级研究员、施法者?
可如果不是所有人都成为只需要光铱就能生存的人工躯,无法跨越星海前往新世界的幸存者迎来死亡只是早晚问题。
即便如此,为了晚死一秒钟,人类都在用残害他人的方式拖延那一秒钟。
拉法尔以为乔会在他救第一个人时就开口问,也就直接把早已准备好的回答直接给出:“听说神代五座知识库每年都会使用大量战俘和自愿出卖自己的‘志愿者’做各项研究的实验品,其中尤以第一库和第四库最多。统计表明,算上下辖的研究机构,他们每年能‘用掉’十万人。”
乔身体狠狠一抖。
“知识库代表人类最高智慧,成就叹为观止。从魔法工学奠基,到魔工机械走向千家万户只用了三年;从最初级的指令魔偶出现,到大型分析机的流水线生产只用了五年……但他们也把人类为满足自己的求知欲付出了多少代价展示得淋漓尽致。当中每一个研究人员在职业生涯中平均下来、都背负成千上万条人命。”
拉法尔非常认真地询问道:“现在,曾经的加害者自相残杀,他们不能得救的标准是什么,他们杀过多少人,背负过多少罪吗。”
拉法尔此时目光洞穿人心,明澈的绯红中没有杂糅一点阴影,他这么问不是为谴责谁,的确只是在咨询别人的想法,他想知道,谁该来评判这其中的道德性,神灵吗?在毁灭到来之际选择缄默的神灵?
可是卡辛诺拉人不信仰神,他们自诩自己的时代为神代,就是在说这个世界上人人都是地上的神。
拉法尔知道,他们想让他来裁决。可他没有兴趣计算这些人的功绩和罪孽,这本来就不是简单的加减。
他也不会,替纽特·法拉契去愤怒。
那么,只要背负人命,就该血债血偿,让他们烂在泥里……这个回答好像十分万能。可如果乔这样说了,就等于把自己也置于其中,因为没有谁是纯白无暇的,都“不值得救”。
见乔回答不出,拉法尔也不是非要逼问出答案,直接又问:“当时我在干什么。”
乔张张嘴,不知道拉法尔指的这个“我”具体是谁,他还是会下意识想到那位神匠。
拉法尔见状蹙眉:“我那个时候不在吗。”
“我、我不知道。如果是说法拉契大人,他最先确保的是禁区的安全,萨尔沃副长在保护他。”
禁区,人类胚胎保管室。
拉法尔以为法拉契会去行使正义,看来神匠依然怀着延续文明的大梦,却因为心太软连镇压暴力的手段都没有。
这场内乱的两个“叛徒”,身为众矢之的的法拉契和V都不是施法者,他们本该承受最强烈的怒火,成为最初的牺牲品。
可是最终结果却非常反直觉,法拉契“仅仅”是脑区感染,V毫发无伤,成为唯一活下来的人类。
神匠有人从旁保护,那V呢,他是怎么在那场内乱中活下来的?
威廉姆斯面色和缓地走向石窟最深处的房间,推开门,开阔的厅堂中有两个人在等待。
“威廉。”屋中两人同时起身迎向他,其中一人询问道,“这位‘法拉契’大人愿意帮助我们吗。”
对他们来说,身为神匠复制体的拉法尔也是法拉契,只是跟纽特大师不同,他才是他们真正应该追随的人。
神代人类崇拜强者,拉法尔的存在符合他们对强者甚至神灵的一切幻想。
“这是自然。”威廉姆斯不紧不慢地对开口的人说,“别太紧张,塞利克,现在这一位不会因为我们杀了几个人就拒绝伸出援手,他已经脱胎换骨,不是纽特·法拉契那个无能的懦夫了。”
“你是怎么跟那一位解释那场骚乱的?”另外一个人紧皱眉头,面露难色,“那时候,确实是我们先……”
“这重要吗。”威廉姆斯打断他,唇角勾起的弧度格外愉快,“还原过去并不重要,谁才是叛徒也不重要。为什么要在意那些小事?达成我们的目的就行了。”
塞利克面色稍缓,可依然不敢太过松懈:“我们的位置已经暴露了,阿刻罗号……”
“指挥官不会冒着让船上的人知道真相的风险调动他们。我们该头疼的只有指挥官本人。”
仿佛就是印证这句话,威廉姆斯话音坠地不久,房间内骤然响起警报触发的尖锐音色。
立于大厅中央的灰眸学者耸耸肩,无奈道:“看吧,说来就来。”
屋内另两人不像威廉姆斯那么淡然,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我们该跟他谈判。”塞利克面色凝重道。
“和杀人如麻的维恩拉法斯·格尔默统帅谈判,你很幽默。”威廉姆斯低低笑了一声,“你忘了他率领塔斯曼第一集 团军烧尽我们亚洛三成国土,差点打成亡国之战的事了?战火甚至烧到萨耶罗的防护墙……他真敢啊,第四库的辖区可是有豁免权的。”
“他现在只有一个人!”
“是啊,是啊,指挥官凶名在外,也都是过去式了。可是不卸掉他的獠牙,没有跟他谈判的资本。”威廉姆斯手插进兜里,取出一支浅金色的密封管,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他伪装了太久——也该让法拉契养的这条狗原形毕露了。”
第58章 扇区B·第五十七章
V进入漂流岩主峰后选择了一条极其隐蔽的路线,他知道路,他来过这里。
他现在的装束不像他自己,那身总是穿着笔挺的制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包裹全身的钢灰色战装,助力他跳跃乃至破坏。他脸上扣着遮住鼻梁以下的半面护具,深金色眼眸从发丝间透出阴翳的光,如同能穿过岩壁锁定他的猎物。
对于早已失去一切的人来说,漫长的孤独境遇造就他随时可以成为一匹黑暗中行走的孤狼。他必须强大到无与伦比,拥有无懈可击的力量,他的苍凉疲惫和他的衰微羸弱不能表露一点一滴,否则那将成为被逐一击破的弱点,等待他的会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
无论在地表还是在星空,他一路这样走来,只有某个短短的数年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样子。除此之外,他殚精竭虑,走在随时都会崩塌的冰川上,在冻僵自己之前不停移动双脚,期望冻土能诱发新枝。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绿意,护着那株嫩芽,却等来暴雨倾盆,如果不趁现在摧毁这片乌云,难道还要等那帮人颠倒黑白,抹杀过去的一切吗。
——你同样也抹杀了,不是吗。你把过去杀死得更彻底。
头脑中的声音不怀好意,可随着男人踏出悍然蛮横的一步,声音消失了。
V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但他毫不在意地触发警报。他需要对手,来阻拦他的人越多越好,既然不能用主炮荡平这个罪恶之地,他不介意一个一个弄死他们。
法拉契不能阻止他,拉法尔……也不能。
在爆破前方山岩的同时,V借着漫天烟尘向前射击,他手上的短铳已经是老古董,武器匣中的魔工冷兵器也是一样,他有多久没拿过杀人的武器了?这双手已经习惯于扛起铳枪猎杀星龙,不会把利刃对准同胞。
可这里的人不是同胞。
第一个倒下的人,是本来已经察觉到危险、升起护盾准备反击的里维斯,子弹洞穿他的脖颈,飙出的血箭把背后山岩切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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