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官稍微开个小差不会影响其他人的努力,他称量砂糖时听到终端声响,是罗修把自己计算出的龙群轨迹发送过来给他过目。
因为参照点较少,变量又太多,茫茫星海漫无目的,罗修最终也只能根据星龙以往的飞行习性,划定几条他认为有依据的路线,用可能性概率来为它们排序。
V看向高居榜首的那道轨迹,带着迷惑低声自语:“太阳?”
龙群最可能前往的终点若划下延长线,那么将会汇聚至卡辛诺拉太阳。
这是什么意思,因病毒而性情大变的龙忽然诱发出思乡之情,想重归远古时代的本源了吗。
V把报告抄送给拉法尔,想发个通讯问问他怎么看,但一想过会儿就能见面了,也就没去骚扰他。
想必对方正在为今晚能回来一趟加紧压榨自己的脑力。
厨房收拾停当,点心摆上茶几,V拿了两个酒杯,在要不要点蜡烛营造气氛中犹豫了几秒,忽然想起房间内禁止明火,他可以用氛围灯。
“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曾经因为拉法尔烧掉被拒绝的调职申请而朝他喷过安全气体。
窝在沙发里的V嘴角噙着笑。
那个时候,他虽然连记忆都不完整,被许多事情所困,但至少那时很多人都没离开。
比如,萨尔沃。
这让男人想起上次被打断观看的那场葬礼,从终端中调出了它。
这一次葬礼的地点依然在中庭,只是它显得冷冷清清,没有奈德时那样热闹、被人簇拥。
模拟的月影下只有拉法尔,以及他身边矮小的魔像。从它背后拖着的长线来看,这是法拉契在通过这个小身体来参加友人的葬礼。两道影子偏斜着拉长,映在还没完全被藤蔓包裹的金属板上,V透过穿越时空的萨耶罗之眼看着他们头顶,也一并望向棺中那张静止的脸。
在学院时他们三人中也是萨尔沃最为开朗阳光,他对生活的热忱来自他仿佛用不完的精力,除了学业和维持自己的爱好,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纽特·法拉契身上,这一点在他进入第四库和来到星空后都没有变过。
如今为他送行的,一个是他拼命想拯救的,一个是置他于死地的,似乎在代表他的起点和终点。
拉法尔微微低下头,用和缓的声音说:“你曾说萨尔沃的脑后神经束跟其他人不同,是他在动乱后自己主动要求装上的,为的是有一个‘惩罚自己的开关’。”
在他的冲动导致主机房被炸毁、人类彻底失去希望后,他亲手把死亡的开关交由他人,作为一名舞台角色普普通通地扮演自己。然而他知道的真相太多,混淆的也太多,他终究察觉到现实的异常,把自己编排的“拉法尔是法拉契复制体”奉为真相,试图戳破虚假,走上老路,再次背弃了那份信任和期望。
小魔像这时发出声音,法拉契问:“他混淆了你和我,伤害过你,你恨他么。还是说,你仍然认为他是你本该保护的一份子?”
拉法尔没有正面回答,目光也没有悲喜。
“在他从强制休眠中苏醒,暴露出将会说出真相的风险时,能够杀死他的脑中病变就一触即发。可开关的触发需要正常光铱环境,也就是说,他在特殊病房里本不会死。是我为了得知真相撬开了禁魔区的一角,让死亡找上了他。”
“他会死在那里,我也有责任。”绯红色的眼睛轻眨,拉法尔俯身在棺柩上放上花束,也把一束雏菊放在魔像的机械手中,看着对方操纵小身体向前。
至少这一刻拉法尔和他的创造者没有对未来的争论,显得安静又和睦。
他不知联想到什么,撇下的嘴角绷起,轻声叹道:“爱上你们这些狂人的人真悲哀。”
法拉契无可置喙。
拉法尔低声问:“你现在依然认为他试图救你的举动是错的吗。”
“为了前往新世界毁灭太阳,毁灭故土,会这么想的人还不够疯狂?”
疯子和狂人,难道该说他们搭调吗。
拉法尔沉默,他审视魔像的背影,眼底有复杂的光。这其中既存在难以形容的朦胧悲哀,但更多是某种异样又强烈的情绪。
他冷冷地说:“你珍视的东西是个泛泛的概念,而非单独某个人。你不这么想,只因为你不在他的位置,没到那个地步,还未束手无策,法拉契。”
“如果他自己有能力砸向太阳,一定会毫不犹豫,根本不等你拒绝。我们这些肤浅的人,处理起问题来都是不择手段的。”
V倒酒的手倏而顿住,颜色纯正的液体飞溅出来,溅到他袖口。
砸向太阳,不择手段。
这一刻,拉法尔在跟谁共情。
“……”
V放下酒瓶,一个几乎不可能的想法忽然闪现,猛地刺进他脑海。
他僵硬地转过脖子,面目迟疑,盯住了餐桌上被他打印出的那张合照里,唯一没有笑的脸。
第88章 扇区F·第八十六章
起居室里,仿生鱼缸中的游鱼成群结队,安静地吐着泡泡,漫无目的地在有限的空间游过一个又一个来回,那一连串透明的气泡慢慢上浮,棱镜似的透出沙发上男人的身形,它被压扁又拉长,扭曲了视界,也把V的神色定格在一片空白中。
餐桌上的相框,拉法尔的脸对着正在偷拍他的镜头,和周围人洋溢喜悦的笑脸不同,他在其中格格不入,因为猝不及防进入画面,他的表情是冷淡的,没能被气氛温暖起来。
“太阳。”
V默默吐出这个字眼,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就咬紧牙关,表情发生显而易见的变化。
【拉法尔让我如果有多余的测试机,就以卡辛诺拉太阳为坐标进行发射。】
以太阳为终点的探测装置。
【行为异常的星龙依据最可能路线,它们的目的地是太阳。】
龙群的轨迹也与此巧妙重叠。
【这是外部导致的光铱变质。】
星空自始至终不为人类的动静改变策略,向星龙播撒病毒是其他存在有意为之。
根据过往数据,近十年来星龙都在安逸又坚定地执行着星空赋予的使命,从无异常。几天前飞掠庇护所上空却不破坏的行为恐怕是第一次,这很巧合,就像故意为之。
V的思考太深入,眉头紧蹙,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现在身体有多僵硬。
【你不在他的位置,没到那个地步,还未束手无策。】
【如果他自己有能力砸向太阳……】
拉法尔的讽刺言犹在耳,这个语气对V来说相当熟悉,拉法尔冷嘲热讽起来不看场合,但他的厌恶、挑刺和赞同都显而易见包含其中。
他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这给V带来的却是一种耸人听闻的指向性。
“他不认为毁灭,是一种疯狂。”V喃喃地说。
他们还没找到龙群突然发疯的源头,习惯于把它当作未知,认为自己徜徉两千年的星空突然有了新的干涉者,可如果它不是未知呢。
侵蚀、病毒、星空造物的光铱疾病,那些红纹或许是刻印、是魔法。
那个人确实曾为猎杀星龙混淆过它们的行为,他跟它们本质同源,他做的到。
因此那个“存在”,为什么不能是拉法尔。
V转念回神,手心已有一把汗湿,被他紧紧攥住。现在他所能掌握的调查结果,摆在眼前的数据和结论条条列列呈现在他脑海,每一个对他诉说事件线索的脸孔和话音在他眼前放大、清晰,谜团被片片拆解,互相连结,指出一个新的方向,新的猜想。
——不,拉法尔没有做这件事的动机和意义。
V绷紧了面颊,他微微撂下眼帘,眼尾显出一道锋利的弧度,眼中有挣扎与震动,也有不解。
——真的没有吗,V,仔细想想。
男人在问自己。
【你珍视的东西并非单独一个人,你的拯救也是。而我不同,我会不择手段。】
通过解读拉法尔的话语,V脸上的不解消失了,被更为复杂的痛苦取而代之。
刺入心灵的疼痛让V后背僵冷,眼里一片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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