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空密码(133)

　　V愣愣地盯着这把武器，上面似乎有跟过去重叠的影子，但那只是错觉。

　　跟从前一样，开枪就可以结束所有痛苦。

　　快乐永远都是少得可怜的那一方，就算他真的恢复如常，这也是人类拥有思维和意识后无法跨越的弱点。

　　他们永远不会满足。

　　可是这一次，V连拿起它、尝试一下的动作都没有做出。

　　在拉法尔的目光中，他动弹不得。

　　曾被巨大绝望压垮的男人，在形单影只中不能释怀，他走了同一条路两次，依照道理而言，他该把上一次没能完成的终章画上休止符。

　　先前和之后，他承载的和面对的到底有什么区别。

　　自由的出口如今就在这里，他为什么不动？

　　拉法尔把枪强硬地塞到V手里，目光沉沉。

　　“你可以选择你的命运，离开我。”

　　啪。武器掉在地上，在走廊里滑出一段距离。

　　拉法尔看都没看，把它重新拿在手里，但是递向V的不再是这把枪，而换成了一支继续治疗的情绪药。

　　万籁俱寂中，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成为模糊的背景，只余面对面的两人形影交叠，是真实世界下的跋涉者。

　　“我无法回到过去纠正人类一开始的错误，也不想一遍遍告诉你，你没有做错。可事实上，你我都对曾发生的事做了所有能做的，竭尽全力。”

　　拉法尔声音缓缓飘散。

　　“我很抱歉只真正救下了你。”

　　V猝然抬头，却像是怕被那神情烫伤，又别开目光。

　　“看着我，V。”

　　那不容置喙的语调随微风升抬而起，勾走所有的注意力。

　　“我不会说，让你背负他们的生命继续走，走到筋疲力尽。但我会告诉你，你有我。”

　　你在害怕什么，在后悔什么，在对未来有怎样的恐惧和担忧，这些我每一样都清楚。

　　——你有我。

　　只有这件事，这名在星空诞生的构造体可以骄傲，可以自夸，告诉V“你有我，我已经变成你那时不敢想的模样，然后永远不会改变。”

　　拉法尔留下针剂和铳枪，告诉他晚餐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他自己今天要去动力区检修储液罐，不会陪他一起吃饭，然后就离开了。

　　V准时来到餐厅。

　　这里有丰盛的菜肴，他依照说明在餐前注射针剂，强咽下食物，不再把它们当成腐臭的血肉。

　　他努力用自己的双脚行走，不再把走过的长廊当怪物蠕动的肚腹，奔逃到黑暗的房间囚禁自己。

　　这一次他信的不是口头的承诺，不是虚无缥缈的“我爱你”。

　　重复的抗争，重复的求生，不断的重复筑起每一天。

　　白日梦的幻觉开始消失了，噩梦也消失了。

　　他走向拉法尔所站的光明中。

　　迎接他的不是神灵的宽恕，而是爱人的笑容。

 

第72章 扇区B·第七十一章

　　V在生态温室的长椅上读一本书。

　　自从这里被拉法尔接管，V才知道温室并不代表当中必须闷热、密不透风，不代表为了养育几株脆弱的花朵设定严苛的培育标准。植物生长起来比想象中顽强，它们适应环境，正如人类适应星空，不会甘愿被淘汰，而是在不屈的抗争中找到新的平衡点，扎根下去，脱胎换骨。

　　V在风中感受到形似秋季的凉爽，他披着薄毯，矮金桂的花香环绕，细雪似的花瓣吹来，在他的书页上停歇，干透，让书本和他的手指都染上香味。他静静地翻过一页，没有留意时钟的报时声，在这里一直待到午后。

　　如果忽略花开的声音，这里可谓万籁俱寂，直至看完整本书，V才习惯性地看了眼终端——它被拉法尔特地改成怀表样式——发现自己错过了用药时间。

　　可是下一秒，短暂的怔忡过后，V又忽然想起，现在的他已经不再需要那些药了。

　　沉疴被驱赶出他的身体，如同穿石的最后一滴水，时计中最后一粒沙。当他某一天散步时意识到自己能平和地注视舷窗外遥远绚烂的星云，会在阅读一个愉快的故事后发出会心的笑容，为了没赶上用餐时间焦急奔走……不需要体外激素给他贻害无穷的助力，他的大脑完成这场治愈，干涸的深潭涌出清泉，静静蓄满，灌溉他荒芜的精神世界，他眼中，就连灯光都清透了一分。

　　一身便装的男人把毯子收起，把书本留在长椅上，起身走出秋意微凉的温室，慢吞吞走回家中——即使路过那些曾化为废墟的地方，他眼前也不会产生可怖的幻觉了。

　　有一股非凡的力量在支撑他，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拽着他向前，只要心灵承认过去又走出过去，只要他仍记得、什么是不可以放弃的。

　　进门的V探头看了眼餐桌上被保温匣存放的午餐，拉法尔正在小吧台边上给自己泡红茶，根本没等他一起吃饭。

　　谁让V自己忘了时间呢，时间观念森严的拉法尔绝不迁就。

　　V只好苦笑着独自吃完味道马马虎虎的一餐，收拾餐碟时忍不住问：“首席，我的待遇怎么变差了。风雨无阻等我一起吃饭呢，连续四十九天不重样的丰盛菜肴呢？”

　　拉法尔在茶杯冒出的雾气昭昭中态度冷淡地说：“你仔细想想为什么。”

　　“……对你又打又骂的事情我已经道过歉了，你不能永远记着它吧。”金发男人悻悻地坐到沙发上，凑过去想蹭杯茶喝，结果被挡开后只能自己煮咖啡。

　　“距离永远还有很长，我只是现在记着，不要偷换概念。”拉法尔神思敏捷，并不上当，而且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之前那些温柔体贴都是治疗手段。

　　“人类的著作中常常用巧妙的比喻和典故类比这种关系。”拉法尔引经据典，砰砰几下把他这段时间读过的书罗列在茶几上，有半人多高，“成活的花无需肥料就能生长，还是说，要把你跟上钩的鱼和陷阱里的猎物对比？我们现在只是恢复从前，怎么就挑剔起来了。”

　　拉法尔直白地告诉V：你已经被我治好，再也跑不了了。

　　他都已经付出这么多，受了这么多累，病愈后降低档次改为让V来迁就他就很理所当然。

　　已经不是病号的男人无言以对，只得叹着气心想，谁会嫌爱人更多一点关怀呢，得寸进尺可是智慧生物的天性。

　　“不过，无微不至的陪睡服务还是有的。”

　　拉法尔轻飘飘说出这句后，在罐子里淘咖啡豆的男人僵了一下，后背绷直。

　　V一下午都没敢接近沙发。

　　人类多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走过的路那么艰难，可一旦跨过那道坎坷，仿佛又能轻描淡写地评价那些不容易。

　　不过这对V来说有些困难，如果要他回顾前三个月乃至曾经在药物支配下干过什么，他也只能拣出些好的当回忆，至于剩下的，他至今还认领得挑三拣四。

　　但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拉法尔手上有一个排满各种康复指标的备忘录，他在发现V不见踪影后把它翻出来，对照上面的条目，轻喃了一声“今天看看这个”，瞬间闪现到楼上，在V换衣服时逮住了他。

　　拉法尔把人圈禁在柜门上，手臂从背后绕到对方身前，隔着衣服揉那两块被衬衫勒住的胸肌，一只手顺着衣扣缝隙钻进去：“是不是变软一些了，V，你缺乏锻炼。”

　　那三个月里的记忆不会消失，完全无法磨灭V在荒唐的索取中差点让自己染上性瘾的事实，直到现在，被这双手抚摸还是会理所当然引发出身体的颤栗。

　　他不受控制的意识在命令身体贴上去，任由这双手摆弄，头脑的惯性仍记得，这曾是他为数不多获得欢愉的机会，即便现在能让他快乐的东西变多了，可再多一些不是更好吗。

　　“嗯……”

　　拉法尔的指尖在他皮肤上挑着火，操纵神经往敏感的去处而去，他指腹按在硬立的乳尖上，只轻轻刮了一下，就听到只给自己露了个后脑勺的男人发出闷闷的鼻音。

　　拉法尔露出笑容，强硬地掐弄V胸前的突起，在对方脑后的金发上落下亲吻，嘴唇轻贴在他耳边，替兴起的男人把话说了：“虽然还没到晚上，但你精力这么充沛，一定很想要吧，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