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当中有个非常显眼的银发青年,似乎正对周围人发号施令,刚刚的嘈杂都被他的声音轻轻压了下去。
那是拉法尔。V怔了怔。
在他发现这个银色身影的同时,对方也看到了崖边的他。
“在战场上自尽的士兵……看来这里随便一个躺着的人都比你有求生欲,幸运儿。”
拉法尔走近,目光锋利,打量他时毫不客气。当注意到V战装上的徽记,他眉梢一挑:“你是指挥官?那可以告诉你个好消息,胜利属于帝国,只是活下来的人确实不多。所以你是觉得愧疚,打算畏罪自杀吗。”
这个银发青年因此摆出一副“如果是这样,我不拦你,并且还很乐意送你一程”的表情。
V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人,第四库的制服这么多年没变,让这个拉法尔仿佛是从阿刻罗号“片场”里跑出来的,依然是那个不可一世、刻薄冷酷的首席医官。
可是不一样。
拉法尔的装束上除却多了代表特级研究员的臂章,还有个挂在脖子上的银色挂链充当标志,低调却醒目。
蛇眼权杖的徽记。这是真知之眼。
在卡辛诺拉,只有立于知识库顶点的神匠才有资格佩戴它。
V瞳孔深处闪烁的光复杂而隐秘,对自己在梦境中赋予拉法尔的身份感到一丝荒唐,却理所应当。
如果,只是如果……拉法尔和自己一同生在即将毁灭的旧世界,那么他理当成为这个角色,让他的智慧被所有人敬仰。
梦没有因为V的震惊而结束,拉法尔神情依然冷淡,似乎在思考该把这个打算轻生的统帅怎么办,直至V主动开口,打断他的思路。
“我……我受伤了。”V向着拉法尔的方向踏了一步,彻底远离悬崖,表现出自觉重拾生命希望的模样。
他一说自己受伤,梦境便立刻给他的胸口来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迅速洇透他的战装,拉法尔瞧了一眼,脸上那抹“这么重的伤还能站着”的诧异一闪而逝。拉法尔沉下脸色,扶住V摇摇欲坠的身体,给他打了止血剂和应急处理针。
骤然沉重的伤势让V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他怕自己晕过去后就会醒,因此做出跟方才急于脱离梦境不同的反应,急切地说:“不要走那个极端,拉法尔!”
银发医者回给他的表情一言难尽,硬要解读就是:这人一惊一乍的,到底是有什么毛病。
V没有离开这个梦。
他在临时指挥所醒来,任由萨耶罗的人把它改造成战地医院,将他们这些伤员搓圆捏扁,就如同这里不是他们的领地,成了某个喧宾夺主的医生的一言堂。
士兵在V醒来后向他诉苦,痛陈那位第四库有史以来最强势的神匠究竟多么不讲道理,然而所有被带回来的人都成功活了下来,在平平安安地喘气,他们的抗议就显得非常站不住脚,只能像等待判决一样等萨耶罗发来天价的账单。
伤好的V毫不例外被赶下病床,负责治疗他的拉法尔说:“别赖着不走,等你这张床位的还有不少人。”
他依然为救治每一个病人倾尽全力,不问缘由,看着忙碌的拉法尔,V好像一瞬间明白了做这个梦的意义。
V用红茶和并非营养针的稀缺食品换来了休息时间和拉法尔共处,听对方不加掩饰地评价这些愚蠢的战争。
部队撤退时,他们找到了共同语言,从医患关系稍稍进阶,成了朋友。
V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在梦境里构筑这样的想象,捏造出这种命运。
他会这样把故事编下去——
如果他侥幸没有战死,那么他将会在许多战场看到那群收拾残局的白衣医者,因为这一任第四库总长热爱在最危险的环境救死扶伤,世人都觉得他在寻求变态的刺激。
所以,几度身陷险境的V将会一次又一次与拉法尔重逢,收获他“你真命大”的感叹,以及一点点庆幸。
他们的关系会更进一步,他很确定,因为他们注定会因丝毫未变的特质彼此吸引。
如果战争可以结束,毁灭可以侥幸在他们逝去之后到来,那么他们会有一个非常美好的结局。
然而梦到最后,V猛然间痛苦发现,这可能才是他、真实世界中的自己想要的。
构造体有灵魂吗。
V陷入没有道理的臆想中,心想如果拉法尔能用某种形式生在卡辛诺拉,自己是不是就不会登上阿刻罗号,成为活了两千年的、不甘死去又贻害无穷的游魂?
他能平凡的死,在死之前得到同样分量的爱,无论闭眼的时候是在家乡的原野、木屋的床上,还是更残酷些,倒在战争倾轧中,他手中都会有一双跟他一样年轻或苍老的手。
不用跟时间抗争,不用追求永生那种极致,肩上的责任不轻不重,不用拼尽全力去争,不用陷入两难,那样是不是就可以被称为完美的落幕。
——“我不想离开你。”
这句话是他亲口说的,没有条件和前提,似乎已经默许那个人可以不择手段达成它。
然而梦终究会醒,现实中并没有拉法尔的到来。
V缓缓睁开眼,不愿动弹,他跟入睡前不同,正躺在床上,上半身赤裸,可能是梦里出了太多汗,被人擦过身,身上盖着条毯子。
能做这些的只有一个人,拉法尔来过,但他又离开了。
V伸手点起灯,被他扔下楼的床柜完好无损归位到远处,想必合金片也已经被装回花洒,那个人没有没收作案工具的意思,就代表他认为自己安排的禁制天衣无缝。
当然,拉法尔也没有忘记让运输机给V送餐。
一个小巧的魔像停在房门口,抱着一摞餐盒几乎淹没了它大半身。V毫无食欲,但也不想有个机器一直杵在那,就去门口接了餐。
可摆脱重物的魔像却没有走。
“你是不是在想太不体贴了,竟然没有人性化的点餐服务。”忽然,本该静寂无声的魔工机械发出声音,这声音还很熟悉。
V一怔,脱口而出:“……法拉契?”
“喔……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你快把衣服穿上。”
即使这么说,小魔像还是一边发出非礼勿视的感叹一边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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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孩子(造物)和好兄弟成了一对后,关系就因为差了辈分而在尴尬中有那么一丝尴尬(但重点只是“你把衣服穿好!”
第92章 扇区F·第九十章
见V匆匆套上衣服,小魔像才缓慢地蹭到床边,机械手笨拙地把已经拖得过长的接线重新换到卧室里的接口,说话声终于不那么迟缓了
他率先解释起自己能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你们往庇护所平台搬行李的时候把这里的门禁权限交给过萨耶罗,在被拉法尔屏蔽前,它在房间留了接入口。”魔像的小脑袋上下转动,像在打量V,顺便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知道我不是危言耸听了。”
“现在可不是要我夸赞你的时候,法拉契。”V还未完全从刚才梦境中的“幸福”脱离,他脸色有些差,只好闭了闭眼,待所有的怅然都消失无踪,他才继续道,“我不认为拉法尔发现不了你的踪影。”
“他现在不在阿刻罗号,就算发现也要有赶回来的时间。所以我才要争分夺秒,把该做的事做完。”
纽特的语气听不出多少即将英勇就义的凛然,但意思似乎没差别。
金发男人看着魔像“脸”上的镜头,觉得这一幕有些滑稽,他要指望这个每周只能醒来几小时的“人”给他转机。
“我猜你‘该做的事’,并非来解救我。”
纽特也确实直言不讳:“拉法尔的力量已经远超于我,无论这里的禁制还是你脖子上的装置我都无能为力。但至少,我可以陪你聊聊天。”
“聊天。”V冷意深重地吐出这两个字,那双眼睛重新锐利地眯起。
他嘴角弯起一些弧度,轻声说:“我以为你是来解决我的。”
话音未落,他们此刻面对面的性质就从搭救和叙旧瞬间变了味,本就安静的环境变得更为窒息,如同整个被打包扔进深海里,空洞又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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