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是暴力。
千余年前那场崩溃来得突如其然,却又蓄谋已久。V砸开药品储藏室的门,不经分析机警告强行调用幻光液——阿刻罗号为数不多的药品生产线成为他得到情绪药剂的渠道,神代人类变着花样让自己在精神的世界里醉生梦死,V成为最后的“受益者”,混着酒精吃掉那些甜腻的药丸,香醇的药水,用注射器把自己的手臂扎得满是窟窿,在甲板抱着药瓶入睡。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逃避和欢愉,结局就是筑起精神耐受性的高墙,随着最猛烈的禁药都对他的头脑收效甚微,情绪缺失症伴随多种心理问题找了上来,连同他赊下的痛苦淹没了他。
他开始命令构造体给他配药。
——你不是什么都能做到吗,那就给我更厉害的药。
这一次神灵拒绝了,他在这场禁药的狂欢中被V锁在动力区,用自身核心的光铱补足阿刻罗号前行的能源,因为V故意不去呼唤星龙的到来,他根本不在乎船能开到哪儿。拉法尔的规劝只有来回来去的那几句话,他在保护这名人类的安全,让他免遭痛苦,可是V看出来了,这个构造体根本不懂人心,他只是在机械性地实现愿望,结果却把一切全都搞砸了。
V开始把愤怒诉诸暴力,砸毁眼前的一切,破坏所有经过他的魔像,踩着散落的零件,又打算一把火把生态温室烧光——他睡了几百年,舰船耗尽最后的食物储备,温室作物是他仅存的食粮。
这是会威胁V生命的举动,拉法尔终于出手阻止,灭尽肆无忌惮蔓延的火焰,把烧伤的男人救出火海。V在挣扎时折断了构造体的手臂,见对方叹着气,用治愈术把它恢复如常,他猛然发觉,不会打坏的东西就在眼前。
他悄悄握紧手中的拳头,四处确认可以得到的武器。
对最不该发泄的对象倾泻怒火,他变成过去自己无比厌恶的那种人。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活着承受非人的苦难,他该有些特权。
时间回到千年以后,拉法尔被V一口咬上手臂,第一个念头不是诧异、生气或者觉得疼,而是在想人造血跟组织液进入口中会不会对这个人有害。
他像等待注定会等来的症状,对V会出现暴力倾向毫不慌张,任由他咬。他可以动弹的那只手圈到对方后背,一下一下顺着,等V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压上来,拉法尔还稍微估算了力道,觉得问题不大。
减药治疗即将来到最后一个月,V冒头的凶性代表他的情绪正在用不太恰当的方式回归,这是好事也是坏事,问题是怎样调节。
——反正也咬不坏,先这样吧。
拉法尔也不由得冒出不太恰当的念头,被身上的男人一路咬上肩膀,他藏了点小心思,没有恢复那些被咬出来的血印。
这显得他格外凄惨,制服皱皱巴巴,颈上的手痕产生大片淤青,撞向地面的后脑嗡嗡作响,这要是换个人——算了,别总想换个人会如何了,无论换谁,连最开始那一轮都扛不过。
拉法尔把自己当成无知无觉的沙包,趁着V清醒向他不经意露出一身的伤口,用这种跟人类一样狡诈的方式,被动唤起V另一种情绪,后悔。
轻而易举恢复的身体只会诱发更猛烈的施暴,那段时间他干脆舍弃治愈术,用最原始的办法拿绷带和医用胶布装点自己,在V对他挥拳头的时候“好声好气”说:“这个地方你上次砸过了,换换吧。”
造成的伤害是真的,不会受到伤害也同样是真的,他诱哄起这个人来得心应手,接吻的时候被打破的嘴角会流血,抚慰时,手上的伤口恰到好处露出来。拉法尔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把握一切,他身上每一处都不会像人类那样留下伤疤和罪证,这点小小的疼痛在他要治愈这个人的决心面前、微不足道。
他硬生生地将V从暴力倾向的泥潭里拉扯出来,帮他拾起零零碎碎、在脑海中被打碎千万次又拼补千万次的感情。
可是最后,正如过去无法粉碎,某些走到死胡同的心思还是会期望着……自我了结。
曾经,在某个模拟日光正好的午后,V在已经被构造体恢复一新的生态温室,把铳枪的枪管塞进了嘴里。
玻璃花房的外墙影影绰绰映出这个男人此刻的狼狈,他衣衫不整,头发乱成一团,红血丝布满双眼,那张俊朗的脸显得疲惫又憔悴。
即使拥有神代人类的优秀基因,也无法改变他目光的苍老,仿佛油尽灯枯。
紧咬住冰冷金属的下颚很快变得酸痛,他的眼睛也变得酸痛,V只好闭了闭眼,又撬开眼缝,瞟向脚边的便签。
那是他写下的遗言,字迹歪歪扭扭,他现在还能拿起笔就已经不容易。
上面写道:“别救我了,我不值得。”
这是给拉法尔,那个构造体留的。
留好遗言,准备好自我了结的工具,可扳机迟迟没有扣下。
他在等什么。
也许是他的大脑终于发觉不妙,逆着负面情绪的潮水抛出埋在沙土里闪光的记忆,在V撕下这张纸时,当年写下拉法尔名字的便签和那张钢笔勾勒的剪影也被翻出,连同一切还未发生时所有的美好时光。
踏上亲自选择的死亡之路,V愿意把这些回忆带走,所以他在温室中静默的时刻就是在回想。
这番回想等来了焦急出现在他面前的构造体,拉法尔不敢轻易上去夺枪,只得注视那双带着创痕的眼睛,问:“为什么。”
构造体的思绪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混乱,如同遇到一个不给他时间解出的谜。只是个谜题早就出现了,他明明为人类实现诸多愿望,他们最终还是会走进死胡同、渴望终结,他使用了最优的方式,做出了最好的判断,这些像花朵般易碎的魂灵还是在凋谢,不停凋谢,无法阻止。
“我该怎么做。”构造体迷惑地问。如果他的劝阻有意义,眼前这个人类就不会以这个模样走向极端。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了,所以他选择开口询问。
V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既浑浊又莹亮,是因为快要解脱了吗,拉法尔看到他的指尖在颤抖着往着力的方向扣。
“不要离开我。”构造体脱口而出,比任何时候都要急切,“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不要离开我。
不停重复的话音在V耳边飘荡,连语气里夹带的感情都很少,有慌不择路的嫌疑,看似徒劳,却裹进了风里,藏在绿意盎然中。
牙齿磕碰着金属,唾液和口腔的温度让枪管沾上体温,V的指尖因这句咒语僵硬地无法扣下,他被脑中涌现的回忆推着,等回过神来,他的手被握住,武器在拉法尔手中裂解成灰。
V没去管那些了,他反扣着拉法尔的手腕,将他拉近,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奋力地抓住“浮木”。
“你爱我吗。”最后的人类眼中血红,他在寻求放弃死亡的酬劳,喉咙里发出低吼,“说你爱我!你是为人类服务的神,你该满足我所有的愿望!”
——他生来就是为我们服务的。他分明在过去否定了萨尔沃的话语,现在在干什么?
“我爱你。”拉法尔拍拍他的后背,用调度出的温柔嗓音说出这句话,在他的智慧中,说出爱意就该是这样的语气,他演绎得非常完美。
V眼中却满是失望。
不,不是口头上的……不是。这个构造体不懂,他的神不懂,他怎么可能让这样的存在懂得私爱?
他既在黑暗中捧出一点找寻到的星光,又不抱多少希望它能照亮自己。
再失望一次,真的就是结束了。
跨越千年,再次走进死胡同的男人变得平静,平静到好像病症已经痊愈。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所有思绪得到统一,所有阻挠已然失效,它们才开始不约而同寻找解脱。
V在寻觅杀死自己的方法,在身边的人堵截所有他能伤害到自己的方式时。
他觉得自己的观察已经足够隐蔽,能在若无其事中蒙混过关,殊不知这样的思维一致性本身就是破绽。
洞察毫厘的拉法尔没有选择围追堵截,把他逼得越来越紧。
他在一天午后,将一把铳枪交到V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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