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V就知道尤里为什么要把他引到这里了。
重点根本不是葡萄藤,而是果园里正在忙碌的人。
每到葡萄丰收的季节,每天下午三点,繁忙的拉法尔日程表上就会多一个去处。他会脱下制服,换上园艺工装,摒弃法术和机械操作,采收果实、修剪纸条,把适合直接食用的葡萄送到中央厨房,把适合酿酒的那些单独收起,遵循古法,最终将它们送入橡木桶。
V从密实的藤蔓后捕捉到梯子上的身影,再回头,尤里已经不见了,给足他们单独相处的空间。
所以这就是你会议结束马上消失的理由?
V走过去时心想,拉法尔难道不会在剪下这些果实时回忆起它是怎么来的吗。
可睹物思人也不能本末倒置吧,你想的人不就在眼前么。
把专注力都放在累累果实上面的拉法尔视线一飘,定睛看到梯子前方的男人,没收好力道的剪刀咔嚓一下,剪坏了一根原本完好的藤条,连带着它结出的一连串葡萄都要与地面亲密接触。
浮空的法术挽救了给地面增添紫红的灾难,拉法尔跃下梯子,异常熟练地处理残局,看来早已习惯与这些愈发繁盛的植物打交道了。
日光被头顶的藤蔓撕碎打在两人身上,光斑深一块浅一块,落在他们各自的眼眸中。拉法尔的目光一直隐隐收在自己脚边的范围,绯红隐没在阴影里,失去原本剔透灼人的边界,变得模糊又压抑。
他比会议上的那个自己更沉默,没有跟V打招呼,就像看不见他。
周围充斥馥郁果香,V脸上的表情可谓复杂,眼底的光好似失活的碎金,越发暗沉。
他叫住想要离开的人,问道:
“你不想看到的是我,还是不想因此直面你的失败,拉法尔?”
第78章 扇区F·第七十六章
失败?
就事实而言,拉法尔确实失败了。他失败得不算彻底,只是唯独没取得最重要的成果,V提早醒来,身体一度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再也无法用任何手段干预延续,他注定等不到庇护所建成的一天。
拉法尔自信满满地许诺未来,“强迫”V入睡,选择收起这盏陪伴的明灯,走一条漆黑的路,最终,该忍受的孤独一概没少,该得到的却因命运的作弄变成一个空谈。
完美主义且无往不利的拉法尔迎来这种惨败无疑是个新鲜的里程碑。
原本背对V的银发青年转过身,把手里的果篮交给被他召唤而来的运输机,终于肯直视V的眼睛。
他呼出一口郁结的气,轻声说:“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调整,V。”
“要多久?告诉我。”V盯着拉法尔,把“你这样反倒像是在惩罚我”吞了回去,开口索要一个期限。
“两……”
“两天,我知道了。”面目冷峻的指挥官点了下头,转身就走,让本来想说两周的拉法尔没机会纠正。
不过在走出藤架的范围时,金发男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今晚你会回家住,对吗。”
强势的问句约等于陈述与肯定,拉法尔看着站在光里的V,嗯了一声。
“那晚上见。”
长靴踩上草地的沙沙声远去了。
拉法尔拨开快要坠到他头上的葡萄,止住内心生出的翻腾,去园艺室换了衣服、收起器具。
我不该冷着一张脸。拉法尔穿回那身银白制服,面无表情地对着镜子心想,漂亮眉眼混着压抑的神色,显得他现在生人勿近。
他本该在V苏醒时陪在病床边,遗憾但温柔地亲口告诉他暂停时间的“魔法”已经不能指望,但是不要紧,这无非是把两人共处的时间推到六百年后的现在。看吧,他在阿刻罗号上也造出了相当不错的替代品,虽比不过庇护所蓝图中构筑的青山绿水,但这里更有他们的回忆。
多么充满希望的对话,拉法尔完全能想象到。
然而,他未完成的诺言就是哽在喉间的一根刺,能把他所有故作轻松的姿态打回原形。
这让他一时找不到该如何对待V的范例了。
这些时光对V而言是短暂的入睡和醒来,结果迎接的是拉法尔态度的剧变,让他一时难以接受,可对拉法尔何尝不是另一种代价巨大的久别重逢。
银发青年停下去医疗部的脚步,立在走廊尽头给雷伊发信息,让对方今天替他代班。
副部长直接给他回了个简短的“行”,什么多余的话都没问。
拉法尔直接去了维生舱室。
他去那里只有一个目的,找纽特·法拉契谈判,第不知道多少次。
其实他心里记得很清楚,自从V的休眠流程出问题以来,这是第二十一次。可是都说人类不要把所有事都样样记清,适当的遗忘有助于身心健康,拉法尔也想效仿。
在大地上生长出来的智慧生物拥有比起动物而言更为聪慧灵活的头脑,意识的形成令他们开始追求起更复杂的欲望,产生的一部分坏处便是,他们的心灵在某些地方纤细又脆弱。
拉法尔染上此恶习,总是想得越来越多,变得越来越谨慎。
巨型棺柩的白色房间,拉法尔为方便早在这里放了把椅子,他直接坐过去,连上“沟通线”——和过去他为了跟分析机交互拖着线缆到处走的时候一样,脖子后面的“接口”直至现在也用得上。
拉法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窥口中闭目沉睡的神匠,看了几十秒钟,直到细微的电流从后颈流淌而来,他才闭上眼睛。
“二十三天后,阿刻罗号就会开始庇护所建筑修整工作。”
他心里的声音如实传出,再一睁眼,拉法尔面前的场景已经变了,他漂浮在真实星空的布景画里,色彩斑斓的群星闪烁,比真正的星空更绚烂。
和他面对面的还有另一把椅子,上面是穿着第四库制服的纽特·法拉契。
这样的意识交流在研究出原理后一点不难,和过去施法者通过精神海建立联系差不多。
布景中的纽特坐姿规矩,面带微笑:“通过萨耶罗之眼,我能够看到你们的努力,但你不是来说这些的对吗,拉法尔。”
拉法尔没有卖关子,冷冷道:“漂流岩带土壤改造已基本完成,主体建筑竣工之后,我们投放的自动魔像将在舰船离开后继续完善其中设施。按计划,下一次回到这里,搬迁阿刻罗号其余重要器械,我就能让所有人就此停留于平台,这艘船会因为能源耗尽停止,不用在以你的意愿兜圈子了。”
咄咄逼人的青年即使在意识的世界中也目光摄人,声音沉重且阴郁:“你六百年前说了谎,法拉契。最高权限的移交流程根本不是只说一句话那么简单,就算我当时听信了你,也根本什么都得不到。”
纽特没有说话,笑容印着一层悲伤。
拉法尔觉得自己这些年的暴躁易怒可能都是被这个说不过就沉默的创造者搅起来的。三次循环,拉法尔总会抽出时间来和纽特见面,在无数闲谈中威逼利诱,说出来的道理已经能写满两码厚的书。
可是死板教条的底层规则依然不会改变神匠已死的认知,更加铁石心肠的法拉契也没有因为V身上的意外心软。
为什么拉法尔会知道法拉契说了谎?因为他在几个月前已经说出那句话:“我愿意为V牺牲自己”。
从休眠舱监测到V的生命指标直逼低点,到他重获稳定的心跳和呼吸,当中有十二次濒临死亡的抢救。参与救治的医护心有余悸,事后对V说起来都不乏“极度凶险”、“我们都差点吓傻了”的评价,现在说得轻松,那是因为指挥官在他们的努力下身体无恙,结果是好的。
只有拉法尔笑不出来,他只体会到V的生命是在他强硬的阻挠下才被挽回的,要是当时有半点松懈,他会失去这个人。
血液库存见了底,只差毫厘便会在梦中殒命的男人身上插满管子,不同流速的药液输入血管,就算隔着手套,拉法尔也能感觉到那个时候的V手脚已经冷得像冰。
人造脏器不行,替代血浆无济于事,就算把V的大脑放入人工躯作为退路,也因恐怖的排异反应不可能实现。这具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在冻眠液中浸泡太久,又被反复折腾,叫嚣着只能匹配原装货,脆弱到掺杂不了半点人造的要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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