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章
容秋顿时大惊。
他本能察觉出不对,逃也似的从笛领宫手掌下跳开,揪着颜方毓的袖子,半个身子躲在他身后警惕地看向她。
颜方毓饶有兴趣地摇着扇子,笑眯眯地说:“堂堂无尽海总领宫,读你一只小兔子的心思还不是手到擒来?”
说罢,他松松抬手,向笛昭拱了半礼:“不过笛领宫的神识功夫,比之上次见面时可是又精进不少啊。”
“颜仙君谬赞了,”笛昭温声解释,“教所里被我布下了不少加持阵法,再加上容小郎君未加修行,神宫不稳,他的心音才会如此不加掩饰。”
“但凡出了教所,或是——”她顿了一下,微笑看向容秋:“譬如你现在对我已经有了防备,你的心音我就无法随意听到了。”
容秋以前从未见过这种能听人心音的功法,从颜方毓的袖摆下探出脑袋,忍不住说:“那也好厉害!”
笛昭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问他:“那你想不想学?”
容秋双眼发亮,一个“想”字还没蹦出来,却被身旁的颜方毓捏住了肩膀,把声音按了回去。
“清明书院竟如此严苛,连看家的本事也要领宫向外教么?”颜方毓含笑问道。
“自然不用,”笛昭摇了摇头,“只是容小郎君仅一个照面就能将心神守住,很是有天赋,能入我无尽海也说不定。”
容秋期待地看向她:“我很有天赋吗?”
笛昭“嗯”了一声,笑道:“大部分学子都像你刚刚那样守不住神宫,他们修行不到家自然互相听不见,可心音四散,在我听来就像逛大街一样呢!”
容秋:“哇,那岂不是很吵?”
“但有时候也会很有意思。”笛昭巧妙地略过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之前有位学子,在我的课上琢磨下一门期末考要怎么作弊,我就随口跟同僚提了一下,让其多加注意,后来他果然将这位学子当场扣下。”笛昭顿了顿,冲容秋眨了下眼睛,“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那门课的先生是怎么发现的。”
容秋:“哈哈哈哈哈!”
笛昭讲完自己也觉得挺有趣,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一通笑完,容秋俨然已经捧着肚子从颜方毓身后挪了出来,像只被食物逗弄出来的野生小流浪,大胆向人族靠过去。
“还有吗还有吗?”他喵喵叫。
笛昭拖长音卖了个关子:“还有啊……”
眼见小兔子就要蹲去人家膝边了,一只手忽地从身后伸了过来,再度扣在了容秋的肩上。
“人心如深渊,过度窥探必自食恶果,”一旁安静了许久的颜方毓冷不丁出声,“领宫不是百年前就已经有所明悟了吗?”
容秋虽听不大懂颜方毓的意思,肩头的手掌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将他按在原地,再不能挪动分毫。
院中被这陡然锋锐的气势压得静谧一瞬。
回过神来的笛昭刚要张口,却见对面青年人忽地绽出一个笑来,将这一瞬紧绷的气氛又随意拨开。
“诚然,我知晓笛领宫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自是不惧深渊的。”颜方毓的话语拐了个弯儿,落在容秋身上,“但我家这只小兔子年纪尚幼,正是乱花迷眼的时候,领宫就不要教给他些出门闯祸的本事了。”
他说完还抱着扇骨向笛昭拱了拱手,似是一副无奈讨饶的样子。
话说到此,笛昭自然顺着台阶就下:“仙君说的是,不过我等刻苦修行,自然不是专门修来听人壁角的。”
她说着说着笑了起来:“要说起来,无尽海现下修行方向还是受过小羽的启发,颜仙君作为师兄,理应更放心才是。”
颜方毓:“……”
“领宫快别说了,你不提他我反倒不觉得有什么。”青年仙君“刷”地抖开折扇,飞快给自己扇了扇凉风,“其他人还能说‘乱花迷眼’,他那是叫‘仙株奇葩’……”
笛昭笑得停不下来:“小羽天授其身,跟旁人有异也是应该的。”
颜方毓头疼地摆摆手,婉拒了笛昭递来的茶。
那株翘了他师尊墙角的仙葩,在天地为鉴跟颜方毓不期而遇的时候,还明里暗里嫌弃颜方毓碍着他们师徒俩二人世界。
天衍宗建在大陆极北处的雪山之上,是与天最接近的地方。
而天地为鉴则是连绵的雪巅中最高的一座,如一根擎天玉柱立于天地之间,山顶似是被人一剑削平,又被天衍宗高祖施了术法,表面如湖如镜,倒映着头顶丝绸般的天幕。
于是天际线霎时模糊,水天一色。
便如同夜色倾泻,星河倒转,人置身其中,仿若银河星汉仿若触手可及。
前头说过,整个天衍宗里,天地为鉴的因果力最盛。
虽然颜方毓在这里也没卜算出容秋的名堂,但其在天衍宗的地位依旧毋超然。
不过对于他不学无术的小师弟来说,这里就只是个看星星的地方。
“单身狗看什么星星。”
“实在闲得无聊就把家里院子的雪扫了。”
其人如是说。
丝毫不关心颜方毓这个常年在外撒野的游子忽然回家是做什么,就非常没有师兄弟情。
倒是他师尊拨冗看了他一眼。
颜方毓的师尊便是那个毋庸置疑的“因果道天下第一”。
那位万道功德金丝系于一身,举手投足之间便能引动天地气机,因此常年自束自持,喜怒不形于色,除了那朵仙葩以外,平时也不轻易看人。
现在想来,那一眼似乎颇有些深意……
可颜方毓举目遥望,他身边诸事中,前路不明的便只有一只小兔妖。
不过仅是一只小兔妖……他何德何能,竟也能得他师尊青睐一眼吗?
第022章
于是回去的路上,颜方毓皆是这副不语沉思的模样,连一向挂在嘴边的笑意都淡了不少。
容秋小心翼翼地扯了下他的袖子,讨好似的冲老婆咕哝:“如果颜哥哥不愿意让我学的话,我就不选神识课了。”
颜方毓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他:“我没有这么说过。”
容秋挺开心:“哦!”
得了老婆的首肯,容秋在他眼皮子底下从善如流地掏出灵璧,把一直犹豫选还是不选的神识课给勾上了。
颜方毓:“……”
颜方毓忍不住抬起扇骨,用端头压了压眉心。
他师尊座下一门三徒,统统都没有当师父的命,颜方毓自己也一向对教书育人不感兴趣。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小兔妖这样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汹涌的教诲之心——或是主宠之怜、长辈之爱,总之随便什么东西,它一股脑就生了出来。
容秋心满意足地收好灵璧,刚一抬头,便跟一脸复杂的颜方毓对上了。
这表情实在是有点难以形容,放在颜方毓一贯带笑的脸上尤其显得违和。
容秋惊得一耸肩膀:“……怎、怎么了?”
颜方毓张口,刚吐出一个“你”字,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抿起唇笑着摇了下头。
容秋敏锐地察觉到,似乎与此同时,颜方毓也将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重新压了回去。
于是风雨消歇,对面的人又变回了初遇时的模样,那位世家公子一般的青年仙君。
他整个人忽地重新松弛下来,折扇撩闲似的抖开来,有一搭没一搭扇着。
颜方毓重新启唇,说话的腔调疏宕又懒散。
“凡有举世无双之威能者,皆对其德行心性有更苛刻的需求。”他说,“若是心性不足、品行不端之人,利刃在手,必将掀起更大的灾祸。”
容秋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哦。”
颜方毓“刷”地合起扇子,在容秋头顶敲了一记。
“我是说,你这小兔子心性还不定,现在就天天琢磨着怎么听人肚里的小话,以后难免就要走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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